正文 一 大觀通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7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入夜,高層公寓的輪廓漸漸消隱,窗戶裏透出的暈光如同一顆顆漂浮的琥珀。
梁鈞盯著微光幽幽的手機屏幕,聯係人列表一滑到底,最後手指停在他的名字上——陳光年。
電話隻嘟了一聲就通了。
“怎麼了?”聲音一如既往的冷。
“明天有空麼?”
“沒空。”對方毫不遲疑,連一個解釋都沒有。
每次都是他把天聊死,毫無意外。
電話還是通著的,氣氛有些凝固,梁鈞吞了吞口水,有些無措,他既不想匆匆說句再見結束尷尬,也不想一言不發地掛掉電話,就這樣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什麼事?”陳光年終於不再裝深沉。
“明天,浙江博物館,唐宋元文物特展,張旭,宋徽宗,趙孟頫。”梁鈞言簡意賅,隻說了關鍵詞,他知道陳光年不喜歡客套,鋪墊,推辭以及定語和狀語。
“好,我去。”
梁鈞覺嗤笑一聲:“你不是沒空嗎?”
“有空。”依然是沒有解釋,惜字如金。
梁鈞兀自笑了笑,陳光年是浙江大學的理論物理博士,標準的理工男,卻對書這種極需感性的藝術情有獨鍾,這次浙江博物館彙聚了各路大師名作,陳光年怎會不來?
原來他以為理科學霸的草稿紙就像鬼畫符,而陳光年粉粹了梁鈞這個觀念。
連π都能寫成瘦金體,出了陳光年梁鈞找不出第二個。
……
“列車到站,西湖文化廣場,請從左側車門下車,注意先下後上……”
梁鈞見縫插針地擠下了地鐵,進了博物館的展廳,卻發現陳光年已經在等著自己了。
“你遲到了五分鍾四十五秒。”陳光年盯著梁鈞。
“那不怪我,地鐵要擠死,好啦,進去吧。”梁鈞習慣了物理博士的精確,討好地對他擠了擠眉。
展廳巨幅海報上是張旭的《草書古詩四帖》,陳光年仰望了一眼,雖然他喜怒不行於色,但梁鈞還是發現了陳光年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崇敬。
梁鈞覺得這次沒白約他,畢竟讓陳光年看得上眼並且能提起興趣的事情不多。
自己這次來則是衝著宋徽宗的草書千字文真跡,大學時候的導師吳群安教授出過一本書叫《才子·天子》,講宋徽宗的一生,那時候自己幫吳教授查閱文獻,一來二去,自己對北宋亡國之君宋徽宗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當梁鈞看到那墨汁淋漓的三尺長卷時,就立即屏住了呼吸,似乎是怕自己嗬出的氣體會毀了這稀世珍品一樣。
描金雲龍紙,翰墨舞龍鳳。
那是徽宗趙佶書法造詣達到高峰時的作品,筆畫奔放馳騁,剛勁流暢,既有峭拔淩厲之勢,又有飄逸瀟灑之韻。
古老的文字在梁鈞的瞳孔裏跳躍著。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默讀著韻律和諧的句子,梁鈞似乎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叮當!
一聲脆響驚醒了梁鈞的幻夢。他回過神來,自己掉了什麼東西?
博物館裏的燈光昏暗不明,地板又是深色,梁鈞眯了眯眼看到自己腳邊一個圓圓的東西,原來是乘公交的一元硬幣掉了。
梁鈞側著身子撿起來,眼光仍不願從趙佶的草書真跡上離開。
可惜珍貴文物不能拍照,梁鈞隻能努力把每一個字狠狠地印在視網膜上。
這又陪著陳光年轉了轉,杭州的大太陽就轉向南邊了,梁鈞看了看手腕上仿製TISSOT天梭表,扯著陳光年的衣袖,遺憾地說道:“我下午有一個麵試,不能再逛了。”
“好,我回學校。”陳光年的聲音波瀾不驚,兩秒鍾之後,突然笑笑說:“下午,祝你好運。”
他沒有說“你能力那麼強,一定能麵試成功”,他也沒說“你梁鈞是誰,公司不要你是瞎了眼”,他就說了簡單又平淡的四個字:祝你好運。
別人說一萬句你真棒,也抵不上陳光年四個字的祝福。
“謝謝。”梁鈞赧然一笑,他覺得這時候來點背景音樂,他一定能潸然淚下。
他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城市裏,扮演平庸單身青年的角色,每天的工作就是找工作,投簡曆,麵試,被拒,這三件事好像寡淡的一日三餐一樣,循環往複。一句“祝你好運”,一下讓梁鈞的心熱起來。
眼下公交車到了,梁鈞急忙去掏口袋裏的硬幣,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硬幣上怎麼有個孔?
他拿起來一看,頓時瞳孔驟縮,心髒狂跳,雙腿一瞬間麻木了,他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好在陳光年在後麵穩穩地扶住了他。
“怎麼了?”
“你……你看……”梁鈞顫抖著攤開手掌。
陳光年臉上依然鎮定如許,眼睛裏卻掠過一絲慌亂。
梁鈞手中的,哪是什麼一元硬幣,分明是一枚圓形方孔的古代銅錢!
梁鈞此時回複了些理智,仔細地瞧了瞧這枚銅錢。
水紅銅質,背沁朱砂,通體是深綠色的銅鏽,正麵用瘦金體刻著大觀通寶四個字。
史上流傳一首詩:風流天子出崇觀,鐵畫銀勾字字端。聞道蜀中銅貨少,任憑頑鐵買江山。
如果他沒猜錯,這便是宋徽宗的禦書錢!
梁鈞的手不住地顫抖,似乎是承受不住一枚小小銅幣的重量。
大觀通寶,放在現在可是幾百萬人民幣啊,幾百萬人民幣,能不重嗎!
“博士,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我一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沒偷沒搶,也沒去盜墓,我我我……”梁鈞已經語無倫次。
“你先別慌,先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你曆史係畢業,應該懂得鑒別真偽的方法,先確定是不是真的,下午的麵試,該去還要去,明白麼?”
“好,好。”梁鈞剛才完全亂了心神,陳光年穩重低沉的聲音讓他緩和了些。
可大觀通寶像個絕色美女一般,既魅惑又危險,梁鈞沒法像柳下惠一樣坐懷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