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沒找到，鍾狄狠狠的失落了一陣子。
    站在原地，發了呆，久久。
    轉身，步履蹣跚的往後院走。
    夜色闌珊，經過枝丫遒勁的春梅樹，擦身而過，鍾狄抹了一把眼淚。
    被子可好了，沒了……
    麻布也沒了……
    躺在配給他的通鋪上，鍾狄蜷成一團。
    “老太太，天一亮，他就起來，灑掃完，洗衣服，倒是勤快的。”
    小荷把看到的如實稟報。
    “做的可都好？”
    小荷遲疑了一下。
    “看得出以前沒做過，手腳粗苯了些。”
    “有人偷懶，把自己的活計推給他了？”
    老太太坐在鏡子前，等著小香給她梳好頭，問的悠閑。
    “不是，是，公子的衣服。”
    “政兒見他了？何時？”
    小荷伏下身子
    “奴婢不才，不知道，晚飯前還見他在前院領衣服。”
    老太太轉回身子，輕扶了一下小荷。
    “那便是政兒自個找他去的。既然他入眼，就放到他身邊好了，不叫他動氣，對養身子不好，做的不好，可以調教。”
    小荷應聲，下去辦了。
    鍾狄站在成皇政麵前，捧著那件還滴水的衣服，不敢說話。
    地上已經躺了兩個茶盞了。
    成皇政也躺到床上，背對他，沒了言語。
    “我，我去晾衣服？”
    “你知道在哪兒晾嗎？”
    “不知道。”
    “那你拿過來幹什麼。”
    叫他看看，自己真的洗了，真的有態度誠懇。
    “我，我怕你覺得是旁人洗了，我拿來充數了。所以，一洗完就拿來給你，我不曉得，會讓別人誤會你想我做你的貼身侍從。”
    “行了，行了，走廊盡頭，有塊空地，你拿根竹竿擔上，當晾衣的好了。”
    鍾狄哦了一聲。
    “竹竿你找得到嗎？”
    成皇政看著牆壁，想著自己的腦袋瓜子一定是退步了，不然怎麼會在這裏主子教下人。
    “找得到，院外牆角立著幾根呢。”
    “那是提貢桶的，笨蛋！”
    “哎！我在呢。”
    成皇政扶額。
    “屋裏我記得有兩根是我小時候粘蟬留下的。”
    “知道了。”
    然後，鍾狄在屋子裏轉了很久。
    成皇政親自下床，從偏房臥榻下抽出來，遞給他後，才算清淨了耳朵。
    “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鍾狄抱住竹竿，摸摸後腦勺。
    “我過的日子，不是這樣的講究的。”
    成皇政望著那笑了一下，臉帶紅暈，而後，快速轉身的背影，眯了眯眼。
    “你家道中落了？”
    鍾狄放穩一根竹竿，正試試能不能受力，身後就傳來了成皇政的聲音。
    “是啊。”
    “母親後來因為顛沛，生活窘迫，體弱很多，然後生了病，父親便四處借債，他們沒告訴我，不然的話，我可以早點賺取錢財，不用在父母病逝後，債主找上門，弄得家都沒了。”
    成皇政沒想到鍾狄會這麼痛快說出辛酸。
    而且，他的臉上絲毫不見悲愴，這到底是是心冷，還是缺根筋？
    “父母他們，為了廝守，離開原本富庶的家，白手起家，小有所成，很厲害的。你不用可憐或者鄙夷他們。”
    成皇政嗤笑
    “你真是自作多情。我為什麼平白對不相幹的人投進感情。”
    鍾狄放好第二根竹竿。扭臉看他
    “是嗎？沒有就好，我同問起我的鄰居嬸子，伯伯，說起，他們都會說好長一串話，不是可憐就是罵街的。你倒好氣度。”
    成皇政哼一聲
    “我隻是不浪費心思在不相幹的人身上。”
    鍾狄哦一聲。
    “也對。”
    一個默默晾衣服，一個默默打量他。
    “做完事了，收拾一下，到偏房住。”
    “啊？那我每天去後院點卯，走好遠。”
    “笨蛋！”
    “哎！在！”
    成皇政扶額。
    “到我這裏就不用點卯了，也方便你盡快學好分內事。”
    鍾狄點頭。
    “那我馬上去辦。”
    偏房不大，在成皇政主屋的後側方，獨門，互不影響，挺好的。
    屋裏沒什麼好布置的，也就一個臥榻，一把椅子，一張條桌。
    鍾狄還是一一的擦了擦幹淨。
    成皇政等午膳，老半天也不見人。
    走進偏房，就看見本該伺候他的人在那兒扶著臥榻，無語淚流。
    “你幹什麼！”
    一聲驚醒夢中人。
    鍾狄低喃的被子兩個字還是入了成皇政的耳。
    一床新被摔到臉上，鍾狄下意識抱住。
    成皇政冷眼看他
    “被子有了，擦幹眼淚，去給我端飯。”
    鍾狄慢慢咧開嘴，朗聲應了。
    那床被子，可是錦緞麵的，花式一瞧就是男人用的，那是成皇政自己的被子，沒用，就給他了。
    比小荷姑娘給的還要好。
    要好好侍候這個人。
    鍾狄馬不停蹄跑去廚房。一路順風順水，絕沒迷路。
    就這麼默默過了半月有餘。
    成皇政體內的蛇毒清了，人立刻神清氣爽許多。腿傷也好了七八，正常走動絕無二話。
    “發月銀了？”
    遙遙看見鍾狄走來，成皇政看到他腰間的錢袋鼓鼓的，隨口一問。
    鍾狄嗯了一聲，然後直奔偏房。
    成皇政隨後抬腳進去。正好瞧見鍾狄撅著屁股往臥榻下塞東西。
    “這點錢就夠你如此財迷，沒出息。”
    “我，我容易丟東西。”
    成皇政冷笑。
    “如果財迷還能坦蕩承認，倒也不失為一種率性，你這樣隻叫人生厭。”
    “好好，我財迷，你不要生氣。”
    “在你眼裏我就這麼愛動氣嗎！”
    鍾狄不敢說。
    成皇政一甩衣袖，轉身走人。
    水青色的衣衫投進屋前的細竹後，如一滴清水進了小泉。
    鍾狄愣愣的看了好一陣。
    世家子弟就是好氣質。嘖嘖，真好。
    月掛西廂，鍾狄想要去燈，於是看了眼成皇政，見他氣定神閑，一縷烏發滑過肩頭，落到正被逐漸填色的宣紙上，差一點就碰到還未幹的墨上。
    伸出手，撩起，鍾狄柔聲說
    “公子，睡吧，天色不早了。”
    “睡不著。”
    “為何呢？”
    成皇政歎一口氣，要是有些蕙質的人就該看得出，他此刻正畫著一汪清池裏，一條小魚昂首望天，滿畫紙的無奈掙脫之意，鍾狄一個子兒都瞧不出。
    “不用你侍候，先睡去罷。”
    “我不敢。”
    成皇政拍下筆，皺眉，看鍾狄
    “什麼不敢，你這是在說我不近情理，不可理喻嗎？”
    鍾狄眨眨眼。
    “不是啊，畫畫費精氣神，我怕你會肚餓，如今的時辰，沒有現成的，上次你餓了，著實生氣敗壞，對身體也不好。”
    成皇政突然貼近他。
    “你是關心我？”
    “當，當然。”
    成皇政笑起來，狹長的桃花眼，熠熠生輝。
    “那你幹脆抱我一抱，我便不再心煩了。”
    鍾狄放下燈，展開臂膀，抱住了成皇政。
    不一會兒，被推開。
    “你倒一點都不害臊。”
    “我又沒脫你衣服，為何要害臊。”
    衣服都脫過，害臊做什麼？再說，主人要求的，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何來的害臊一說？
    難道是抱得不夠好？
    鍾狄又抱上去。
    成皇政推開，臉上有微紅擦過。
    鍾狄以為還是抱得不對。又要來抱。
    成皇政對他眯起眼，輕言一句：你自找的，休怪我。
    當嘴被堵住的時候，鍾狄是覺得當場被雷劈到了腦袋，整個人都是死的。
    沒有預想中的掙紮叫喊，成皇政放開鍾狄，仔細看他的臉。
    再接著，於全無防備下，被一巴掌扇到臉上後，成皇政捂住臉，沒去看跑掉的鍾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