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池邊等待了一會兒，吐得感覺竟然消失了，隻好洗洗手又拍了幾下臉走出洗手間。
    剛出門，就看見不遠處一輛輪椅背對著我，不用看正麵也知道那是誰。他微側著身子，右手拚命夠著輪椅邊的一個東西。我輕輕上前兩步，看見他要撿起來的是個手機。
    就算他再怎麼不服輸，再怎麼表現的像個常人，一個掉在地上的東西就能將他打回原形。
    心中惻隱，我走過去，把手機撿起來放在他手上，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怕他尷尬我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
    我回到座位很久他才搖著輪椅出來，沒事兒人一樣繼續與嚴峻他們打球談笑。後來大家坐在一起他也沒有多看我一眼，也沒提方才發生的事，我就知道我對他的感覺是對的——他所做的不合常理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好強，不允許自己在人前示弱。他高高在上慣了，不希望別人因為他的殘疾而施舍同情。
    想到這裏，我就更加同情他了。
    好在他不是我的朋友，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麵，不然這樣的玻璃心真不知該如何相處。
    好在那次之後我再沒見過他，而且估計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因為大四的寒假，我和嚴俊分手了，是我提出來的。
    我沒跟家人說找了個開法拉利的男朋友，因為我沒把握能和他長久，說出來不過是讓家人白歡喜一場。回到老家，七大姑八大姨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我爸媽似乎也怕我爛在家裏，對介紹的對象反應積極。一會兒挑這個長得不好看，一會兒挑那個個子矮，要麼就是誰家的條件不太好。我苦笑，這些條件和我家差不多的男生我爸媽還能挑挑，換成嚴俊恐怕就隻有他們家挑我的份兒了！
    大年夜，我徹夜未眠，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我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嚴俊身上！在一起隻是吃喝玩樂，注定沒有結果的關係，拖延一天都是在浪費生命！從現在開始還不晚，找個合適的人，認真談兩年戀愛，然後結婚，在最好的生育年齡生個孩子。
    想到這裏我覺得豁然開朗，仿佛看到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攜手走向夕陽。激動難抑，我想立刻就發短信給他並開始新的人生，想到今天畢竟是大年夜，還是讓人家安心過個年吧。
    年初二，拿起手機又放下。沒過初五不算過完年。
    年初五，拿起手機又放下。在北方年要過到正月十五的。
    正月十五，拿起手機又放下。還是等回了學校再說吧。
    這期間他會每天打電話給我，訴說漫天煙花他隻想和我一起看。我淡淡地回應著，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最後，我在回學校的火車上給他發了短信。我沒辦法再見他，沒辦法直接對他講出那些話。發完之後我關了機，火車的最上鋪蒙上被子痛哭不止。夜裏，我後悔了，我想收回短信，但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要開機，你這麼做是正確的。於是我想著他的不好，哭到天亮。
    他知道我回來的車次，一出站我就看到了形容憔悴的他。他問我為什麼，我說不想玩了，玩不起。
    他沒再說什麼，拖著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把我送回學校後就獨自離開了。他沒再來找過我，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什麼都沒有，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就這樣離開了我的世界。我想，他果然是玩玩的。
    我辭了兼職，專心寫畢業論文，四處投簡曆，這才是我應有的生活。畢業季，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悲春傷秋，每個人都在為生計拚搏。我沒能如願地立即找到“門當戶對”，學校的人都知道我每天法拉利接送，沒有男生敢接近我。原來一起兼職的小姐妹倒是給我介紹過男朋友，還沒說人是圓是扁，開口就是兩個字“有錢”。看來愛慕虛榮的標簽要跟我一輩子了。
    那個和年老的我牽手的老爺爺，麻煩你回回頭，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樣！
    宿舍的人陸續搬離，有的是回了老家，有的在這個城市找到了工作，最後隻剩下曾經風光的我獨守空房。
    手機響起，是經常給我做媒的小姐妹晶晶。
    “喂？”我耐著性子接通電話。
    “文文，這次的貨色絕對好，不僅有錢，還年輕！”
    “晶晶，算了吧，還有一個禮拜就要被學校掃地出門了，我現在隻想快點找到工作，沒心情想其他的。”
    “幹嘛說得那麼慘，你還可以回來做模特啊。”
    “說了不想做了，我不會做人，混不了那個圈子。”
    “你們讀書人就是麻煩，窮酸窮酸的，沒錢還要清高。放著大金山不要非得去挖煤，打一輩子工不夠人家一頓飯錢，以後有你後悔的……”
    晶晶是全職模特，初中畢業就進了這行，今年才十九歲。她外形條件一般，所以總和假清高不識時務的我分在一組，接些沒油水的工作。她人傻傻的很實在，我辭職後隻有她還不停地打電話給我，有時是跟我訴苦，有時是勸我再回去當模特。她還給我帶來了嚴俊的消息，和我分手沒多久他就有了新歡，而且是好幾個，三個月內換了不下十個女朋友。我抑製著心痛，感慨也想找個男朋友了。我沒跟任何人說是我提出的分手，所以大家都以為是高富帥把我甩了。晶晶以為我受了嚴俊戀愛的刺激，樂此不疲地為我物色著男人。可惜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她把自己認為好的都介紹給了我，但每個都不是我想要的。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還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我終於受不了啦，無奈地問了一句：“約在哪裏見麵？”
    她介紹給我的男人都是在飯局上認識的，遇上有身家又單身人品也還不錯的她就會格外留意。之前幾次她話還沒說完我就拒絕了，這次看她火了有些於心不忍，也因為最近簡曆投得麻木了想找個途徑釋放下，於是我決定去見見這個男人。
    見麵的餐廳是米其林同等級別的，一頓飯是我一學期的學費。嚴俊帶我來過，我那時吃得很心疼，想著每一口吃進的都是大把的人民幣。
    能選在這裏吃飯自然是有些身家的，見了麵後那個男人也確實像晶晶說的一樣……不算老，三十歲左右吧，第一麵的唯一缺點應該就是長相了——小眼、塌鼻、齙牙。他肯定因為長相吃過不少虧，所以整頓飯都沒怎麼敢抬過頭。晶晶自顧自地為我們做著介紹並打開話匣活躍氣氛，眼神不時向我瞟來，示意我主動一些。我是顏控，這種情況下我肯定不會主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傷害他。他抬頭時我溫柔地笑，他講話時我認真地聽，我有限的教養讓我隻能做到這些了。
    也許是受到我們真誠眼神的鼓勵，也許是紅酒上了頭，他的話越來越多。忘了話題是怎麼引到他的童年上去的，他幼時喪母的回憶讓我心酸不已。我淚點極低，有時看新聞聯播都能哭出來，不想哭花了妝，我起身去洗手間。走出好遠還能聽見傻大姐晶晶沒心沒肺地問：“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呢？”
    補好妝，我走出洗手間，隔壁的房間裏突然“咕咚”一聲巨響。
    我抬頭，門牌上寫著“殘疾人衛生間”。我想起剛進這個餐廳時看到的那個身影，雖然背對著我，但是輪椅上他挺拔的身姿和一絲不亂的發型讓人過目難忘。沈博言是讓人看了一眼就難以忘記的人，他的氣場無論在哪裏都能讓人一眼認出。
    我和他不過見過兩次麵，而且距現在已經很久了。跟嚴俊分手後他於我隻是個陌生人，我不想再和那些人有任何交集。心中默默對自己說別多管閑事，等下叫個服務生來看看就好了。走到大堂，那個本該放著輪椅的地方空了，而桌上的餐點隻用到一半。果然是他，衛生間的人果然是他。
    腦海中浮現出他側著身子艱難撿手機的情景，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要費盡心力和尊嚴，生活於他是多麼艱難。
    我還是沒忍住，跑回了衛生間，重重扣了幾下門，大聲問著：“有人在裏麵嗎？”
    裏麵沒有回應。
    不會是暈倒了吧！我又問了兩聲：“沈先生是你嗎？我去叫服務生開門！”
    裏麵終於有了回應，聲音輕而弱，不細聽根本分辨不出：“不要，不要叫人，門沒鎖……”
    笨死了，隻顧著敲門也不知道擰鎖！
    我打開門，一身西裝的沈博言趴在地上，輪椅被推開了老遠。傻子也能看出他是從輪椅挪到馬桶的過程中摔下來了。
    “要不要叫救護車？“
    “不要，隻是滑了一下，夠不到輪椅了。
    我把輪椅推過來，他還是趴在那裏渾身哆嗦不止。
    ”沈先生，我叫人進來幫忙吧。“
    ”不需要，隻是摔得有點兒疼，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死要麵子活受罪！
    總不能趴在地上休息吧！我關上門，本能地上前去扶他，可他是癱瘓病人，不是扶一下就能起來的。我瞥見他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整個人哆嗦不止。
    扶不起來，可也不能再把他扔在地上。我一咬牙，將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兩臂勒在他腋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他硬生生抱了起來。他似乎也知道靠自己是起不來了，配合地摟緊了我的脖子，在我力氣將近之時終於將他放在了輪椅上。
    我喘著粗氣，望向輪椅上垂頭喪氣的沈博言，此刻的他隻是一個沒有生氣又無助的殘疾人，與平時高貴的形象相去甚遠。尤其是……他的褲子還退在膝間，褲腰上已經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