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是那種會自體發光的人，像恒星一樣。他會以自己獨特的炙熱的光芒，把行星吸引到他的軌道上，讓整個宇宙圍繞著他旋轉。
    他自信，淡定，從容不迫。談話時條理清理，邏輯嚴密，溫和而咄咄逼人，跟他爭論，幾乎沒有人不處於下風。但他又極端克製有禮，從不因自己占了上風而羞辱對手，也不會因獲勝而沾沾自喜。
    捧起全國大學生辯論賽的獎杯時，他站在舞台中間，與三位校友一起麵朝著鏡頭露出了自信而燦爛的笑容。那一幕曾被印在報紙上，占據了一個版麵。
    時至今日，顧子默在網上搜索“黎冉”這兩個字，跳出來的第一條新聞，就是四年前他與大學辯論隊的隊友奪得全國辯論大賽冠軍的消息。
    點擊附帶的視頻鏈接，會看到決賽場上黎冉與對手唇槍舌劍，意氣風發的模樣。
    確實像一個自體發光的太陽，自信到耀眼的地步。
    那種論戰中所爆發出來的盛氣淩人的氣勢，和偶有的鋒利言詞，都與如今那個溫文爾雅，甚至有些怯懦平庸的黎冉大相徑庭。
    這樣的一個人，在短短的四年內，改變如此大，幾乎判若兩人。
    他背過身去，望著辦公室外映現的夜幕下繁華都市，落地玻璃上同時映出的還有他緊緊皺起的眉頭。
    他不由歎息一聲。
    “歎什麼氣？”
    一個溫婉的聲音傳來，辦公室門口不知何時敞開著，宋豫一襲黑色蕾絲長裙倚在門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公司都沒人了，顧總竟然還在忙。”她手裏端著一杯外賣咖啡，笑意盈盈地放到他麵前，“這是我獎給這位過度勤勞的顧總的。”
    看到她，顧子默心中有些驚喜，見她在對麵的靠椅上款款落座，不由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剛拍完戲，路經這兒，看你辦公室燈還亮著，我就來看看。”她略顯慵懶地靠著椅背，發型和妝容都極其精致，根本看不出工作一天的疲憊。
    他喝了一口咖啡，醇厚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你喜歡的黑咖啡。味道還行嗎？”
    他點頭，又多喝了一口。
    她看著，笑意更濃了：“當心燙。”
    “你的戲什麼時候殺青？”
    “下個月。”她嫵媚地一笑，“怎麼了，又想送我花？”
    “你不喜歡就不送。”
    “我沒說不喜歡啊。”她的視線忽然被桌角的一本書籍吸引，嘴角微微抿緊了，“你最近怎麼突然文藝起來了？”
    說罷她伸過纖長的手臂，將那本書拿起來，頗有興趣地翻了翻：“可以借我看一看嗎？”
    “這是別人的書。”他委婉地拒絕了。
    她眼睛閃過一絲光：“是上次在公園裏看到的那位？”
    顧子默點頭。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跟那種類型的人交朋友。”她將書放下，略有深意地看著他。
    “算不上朋友。隻是認識而已。”顧子默如此堅持，她便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眼看時間也不早了，他們閑聊了幾句，宋豫便準備要走，明天還有早戲要趕。
    顧子默打算送她下去，宋豫婉拒了，隻讓他送到電梯口。深夜的公司寂靜無比，偌大的辦公區域漆黑一片，他們一起在走廊上等電梯，默默地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爬升。
    終於“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我先走了，你別太拚命，注意休息。”宋豫說著走進電梯。
    他點點頭，正向她揮了揮手。她卻徐徐伸出手來，纖長細膩的指尖在他唇邊輕輕撫著，帶著一股淺淡的、若有似無的芳香。
    顧子默怔住了。
    “你嘴上沾了咖啡。”她嫣然一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退了回去。
    電梯在她麵前徐徐關上。顯示屏上的數字開始遞減。
    他不禁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方才輕撫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與芳香。
    像夢一樣，揮散不去。
    當他回過神來時，電梯顯示已經停在底層。他轉身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窗外的夜色璀璨華麗，霓虹繽紛閃爍。但他失神於方才看似不經意的輕觸，欣喜過後，一陣悵然的失落又席卷而來，憂愁總是如影隨形，仿佛要將他包圍。
    他心中清楚，無論他再怎麼愛戀那個女子，自己都是不可能與宋豫在一起的。
    不僅是家中父母不會允許，他自己也不會讓自己邁出那一步。
    但人的本性便是如此，越是壓抑，就越是渴望。越是近在咫尺，就越覺遠在天邊。
    他並不知曉宋豫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她總在不經意的舉手投足之間給他傳遞若有似無的信息，某些過份親密的舉動，也總會引他浮想聯翩。但他們之間從未逾越過那一條無形的界線。
    近來，他總覺得宋豫望向自己的目光，帶有一些欲說還休的東西。
    但也可能是他的錯覺。
    對於與宋豫有關的事情，他一直不夠自信。
    每次宋豫一離開，他就會陷入短暫的欣喜和隨後長久的失落之中。愛情竟會讓人這般痛苦，如果這世間有所謂的忘情水，他真想一口飲下。
    坐在辦公椅上，他的目光忽然飄落在放在桌麵的書本上。深藍色的封麵，上麵印著熟悉的“DON’TPANIC”。這是之前黎冉借給他的科幻小說《銀河係搭車客指南》的續集《生命，宇宙以及一切》。
    想到今天下午與穆清陰的對話，以及方才看過的辯論視頻。他不由地拿起手機，在通訊錄上找到了黎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