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夜晚,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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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子默開車在夜晚的馬路上奔馳,在他狂飆車速下,路燈迅疾地後退,昏黃的燈還來不及照到他臉上,又馬上被甩開。他的雙眼便自始至終都隱藏在轉瞬即逝、不斷轉換的光明與黑暗中。
車窗開著,原本就清涼的風此時夾著海的氣息灌進車裏。他雙眸陰沉地注視前方,在濱海公路上繼續狂飆,引擎的聲音在漆黑的大海上空回響。
隨後一個急刹車,輪胎擦地的聲音刺耳地傳來。
車燈照亮前方幾米的道路,塵埃在光柱裏上下飛舞。他坐在駕駛座上,扭頭望著右手邊一望無垠、幾乎與暗色的天幕融在一起的海。
在死一般沉寂的夜裏,海浪拍岸的聲音不斷傳來。
副駕駛上的手機屏幕終於暗了下去,屏幕上顯示有兩個未接來電,都來自宋豫。
他沒有去拿手機,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觸碰,什麼都不想思考,什麼都不想說。
風持續地吹著,帶著些微海腥氣。在這個漆黑無燈的夜裏,天空的群星顯得愈加璀璨。星河原本如此浩瀚,人類的存在是如此渺小,在這蒼茫宇宙中朝生暮死,所謂的煩惱也渺若塵埃。
每每仰望星空,他都知道,他所看重的生死愛恨,在宇宙間根本連一粒塵埃都不如。
但他並非宇宙,他隻是一個渺小的人類,生活在渺小的地球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生存,宇宙所不在乎的生死愛恨,對他是如此重要。
以至於痛哭,以至於哀慟。以至於歡笑,以至於喜悅。
以至於深深為自己的無力而感到悲哀。
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還是宋豫。
她也許正感到震愕——她向來清楚他的手機是一直帶在身邊的,隻要她打過去,他都會第一時間接聽,即便正在開會也是如此。
手機屏幕一直亮著,震動著。顧子默伸出手,已經作好了妥協的準備。
但突然,他看到副駕駛座位下躺著一本淡青色封麵的書,書脊上有根湖藍色的綢繩可充作書簽。
是黎冉的詩集。他曾隨手把它扔在車裏。
他那原本打算伸往手機的右手,不知為何臨時掉轉方向,撿起了座位下的詩集。
在車頂燈昏黃的燈光下,他隨手翻開了其中一頁。
我是一顆鎮靜劑,
我居家有效,
我上班管用,
我考試,
我出庭,
我小心修補破裂的陶器——
你所要做的隻是服用我,
在舌下溶解我,
你所要做的隻是吞下我,
用水將我洗盡。
我知道如何對付不幸,
如何熬過噩訊,
挫不義的鋒芒,
補上帝的缺席,
幫忙你挑選未亡人的喪服。
你還在等什麼——
對化學的熱情要有信心。
你還隻是一位年輕的男/女子,
你真的該設法平靜下來。
誰說
一定得勇敢地麵對人生?
……
他把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
他慢慢地安靜下來,心中那些浮躁和焦慮像水中的泥沙般悄悄沉降,仿佛有一隻溫暖的手在輕柔地撫著他的背,平和而安詳。
讀著這些文字,就像他真的服下了鎮靜劑般。
那天晚上,在海邊,他把那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
有晚風吹來。
黎冉把四樓的窗子打開,呼吸著舊城區裏的清新空氣,凝望著天空的星輝。
他的手機被隨意擺放在地上,屏幕上還顯示著瀏覽器的新聞搜索界麵,幾行標題驚悚的大字占了大半個頁麵:
飛機失事!光耀集團董事長顧天昊長子命喪黃泉!
一年前的新聞了。
黎冉把腦袋擱在窗台上,望著遠處的城市燈火靜靜出神。夜風輕輕撩起他的頭發,仿佛在愛撫他,溫柔又靜謐。
他眼中映著霓虹,五彩的光芒留在他的瞳孔中。這是一天中最舒服自在的時刻,什麼都不需去想,去說。
隨後底下傳來穆清陰的喊聲:“黎冉!洗臉盆的下水道堵了。”
靜謐時刻到此為止。
他轉身噔噔下樓,穆清陰正在洗手間的門邊發愁。她一個能手拿拖鞋拍蟑螂、提棒奮勇趕老鼠的漢子,卻搞不定一個小小的洗臉盆,也是件奇聞異事。
黎冉花了幾分鍾將下水管道裏的雜物取出,穆清陰在一旁看著嘖嘖稱讚:“我們家冉冉真是棒棒噠,以後你嫁出去了我可怎麼辦啊。”
對她的措詞感到不滿的黎冉抬頭皺了皺眉:“你什麼語文水平?”
“我什麼語文水平你不知道?全校作文比賽一等獎得主啊!”她得意洋洋地豎著大拇指指向自己,說罷又示意了一下客廳,“吃蛋糕嗎?家裏有蛋糕哦。”
三樓的客廳被穆清陰布置得很溫馨。暖色調的暗紋印花牆紙,電視櫃旁有個木質置物架,裏頭擺滿了各種奇特但又有趣的小擺件:綴著一圈黑白羽毛的捕夢網,一個暗紅色的木質沙漏,幾株多肉小盆栽,和三個被放置在不同位置上的玩具熊……最舒服的地方莫過於沙發,木製的沙發架上是暗綠色的布藝沙發,隻要一坐上去就不想起身,堪稱怠惰與罪惡之源。
黎冉跟著她回到客廳,鋪著碎花桌布的小茶幾上放著兩塊蛋糕,連調匙都配好了,看來穆清陰早就準備好了。
“吳奶奶送來犒勞你的,說是謝謝你每天幫她遛二助。”穆清陰說罷將蛋糕遞給他。
黎冉有些愧疚地笑了笑:“其實該是我謝謝吳奶奶才對,每天都把二助借給我……”
“哎呀,不要在乎這些小細節啦。反正這事兒對誰都有好處,皆大歡喜!”她眯著笑眼,心寬地咬了一口蛋糕,“那個顧公子最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除了讓你每天把二助帶過去遛,沒要求你做別的事了吧?”
黎冉盯著電視機看了一會兒,上麵正放著無聊的廣告:“除了遛狗就沒別的了。”
“那就好。希望他不會臨時起意讓你做些奇怪的工作。”
黎冉啞然失笑:“再奇怪也不會比你交給我的工作更奇怪了。”
穆清陰聽後也忍俊不禁:“這也不是我的錯啊,誰讓這年頭奇怪的人這麼多嘛,最近就連委托都變得特別奇怪。”
這時電視上開始播放一則護膚品廣告,一個笑靨如花的女明星在鏡頭前撫摸著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流利地說出一串串廣告語。
“最近到處都能看到宋豫……”穆清陰一邊吃蛋糕一邊盯著廣告裏那個紅裙的女明星,“每個台都能看到她,真是奇怪。”
黎冉看著廣告上的宋豫,不由想起前段時間在公園裏所親眼見到的真人,雖然距離有點遠,不過遠遠看上去倒覺得真人氣質倒更勝一籌。廣告上看,總覺得有些失真和做作。
“對了,你這段時間有沒有見到杜思蘅?”穆清陰突然轉移了話題,目光陰沉地看著他。
黎冉怔了怔:“沒。他最近沒跟我聯絡。”
杜思蘅是他們倆的共同好友,自小學起他們三人便同班,這段友誼一直持續到現在。
他見穆清陰神色整個不對了,便問:“他又惹你了?”
“我簡直要被那個蠢材氣死了!”她咬牙切齒地盯著電視機,“我真是服了他的死腦筋,,怎麼勸都不聽。隻要那個姓程的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就不管不顧飛蛾撲火一樣地跑過去。我苦口婆心跟他說了多少遍了那個姓程的人渣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都聽不進去,真是氣死我了!他要是再敢出現在我麵前我非扇他兩巴掌不可!”
黎冉苦笑。但他知道穆清陰的刀子嘴豆腐心,多少年來,她都是這樣:嘴上罵罵咧咧,但一轉身還是會把受傷而回的杜思蘅抱進懷裏。
他正要說幾句話調笑一下穆清陰,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在屏幕上躍動的正是顧子默的名字。他接了起來。
那端一片寂靜,夾雜著海浪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顧子默的聲音沉沉傳來:“明天不用帶二助出來了。”
“好。”他應了一聲。雖然經由電流傳播,但那端的浪濤聲是如此清晰,仿佛他就置身於海邊一樣,他不由問:“顧子默,你現在在海邊?”
“嗯。”顧子默的回應有些低沉,雖然他平日裏語調本就不高。不過今夜的聲音聽來,格外心事重重。
這讓黎冉多少有些擔心:“你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對方有些不耐煩了,“總之明天你不用過來了。就這樣。”
“顧——”
不等他說完,顧子默就掛了電話。
黎冉盯著手機屏幕,發了一會兒呆。旁邊的穆清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顧公子又怎麼了?”
“他給我放了一天假。”黎冉回過神來,朝她笑了笑。
“那太好了,明天你看店!”無良老板當即做了決定,並無視店員的反對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電視劇。
是一部相當不好看的電視劇。女主角是宋豫。
黎冉歎了一口氣,身陷在溫暖舒適的沙發上,卻總覺得耳畔回響著深夜的海浪聲,一聲又一聲,是浪花碎在岸邊的聲音。
一個人在深夜的海邊,應該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