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與光明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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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至今不敢相信,陛下悉心培養的護衛親軍竟然會輸得一敗塗地,連一絲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就這樣連根拔除了他們最後強撐的一口底氣,讓他們的高傲自持,在那冰涼的地麵上磕個粉碎。常德在宮裏摸打滾爬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令人頭皮發麻、心驚膽駭的場麵,他那顆圓滑聰明的腦袋裏再也折騰不出什麼有用的來,隻能在那屍山血海裏,無比清楚明白地僵立著。
張然怔愣地看著場中一股瘮人般的魔魅仿佛卷過淒慘的屍體,順著毛孔一頭紮入了自己的五髒六腑,讓他那根繃緊到極致的神經被生生扯斷,在一片沒頂的驚懼疼痛中猛然軟倒在地。當時的心情,他一輩子都不願再回想起來。
而之後的事實證明,這個噩夢一樣的男人,確實殘酷冰冷得可怕,就是那惡鬼見之也要哭嚎,天地都要為他震刹。凡是與他對立的,都已經成為白梟刀劍下的亡魂,黃泉之路上的短命鬼,再無例外。
鹿美人自朝暉一戰回宮後,就多日昏迷不醒,藥石罔效。宮裏一時閑言碎語不斷,說是那位舊朝的陰魂厲鬼心有不舍,不甘離去,若是不叫他滿意,那美人的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說不定連命都要丟了去。隻是這風言風語也就傳了一天,就再也沒有人敢胡編亂造、到處喧傳了。宮裏的人都是個頂個的聰明,自然心知肚明,於是伺候起來愈發勤勤懇懇,老實周到,生怕被當做出頭鳥給一下子摘了腦袋去。
華勝宮裏,滿室靜寂,因為那位剛吃過藥,寢殿裏女侍極少,隻聞一層藥香令人倍感沉靜,薄薄地滲透在空氣裏。
那是個讓人非常熟悉的莊嚴大殿,美人立在殿外,覺得有些恍惚,因著往日身子總是使不上什麼力氣,然而今天仿佛卸下了沉甸甸的包袱,突然自由輕盈了許多,讓他仿佛逃離了什麼枷鎖般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放鬆。這大片天地盡是模糊,隻有一處宛若太陽般熠熠生光,於是他自然而然地朝著這個光亮無比的地方,緩緩行去。
甫一踏進去,就覺出是一座氣勢恢弘的大殿,殿內盤龍金柱,寶座玉階,顯得莊嚴華麗,卻奇怪的是沒有半絲人氣,透著股詭異的奇怪感。美人皺起眉頭,他所見的每一物都怪異得在他腦子裏熟練地浮現排列起來,直逼得他頭腦脹痛,一時幾乎站立不穩,那被鎖在身體最深處裏一段極其難堪可怖的記憶掙動著蠢蠢欲動地就要破土而出,令他焦懼不已,又無可奈何。無論他如何抗拒,仍然有一道清晰的聲音冰冷地準確貫穿進他的身體,讓他在這魔咒中痛苦和絕望得一點一滴重新揭開封沉的記憶,在那片濃重的血色染就的畫麵之中,化身成一個殺人的修羅鬼怪。他明白,這是那隻陰寒森冷的魔鬼,對他狠狠的懲罰。
“北朝暉人人稱譽的馬上帝王,竟令人失望如此。”一道冰冷邪魅的聲音陡然從大殿外直直穿進美人的耳膜裏,那麼強勢專橫,讓他渾身像是被一條毒蛇冷冰冰地纏繞住,一點點被吸食走所有的溫度和力氣,隻剩下安靜乖服。
走進來的是一位墨衣華服的男子,麵容俊美如妖,氣勢低沉冰斂,懷裏擁著一位白衣美人,那如仙美人安靜依偎其懷,顯得可愛秀美至極。
鹿美人的臉慢慢變得慘白,他拚命壓抑,苦苦抗拒的東西還是在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紛然乍現,一刻不停地翻攪噬咬他的心神。他疲憊累極的閉上眼睛,仿佛預知死亡降臨的動物在看到頭頂上的野獸猛然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時,認命地等待著死亡降臨,那是無可奈何的塵埃落定。
朝暉國主紫塵寰不知何時座於帝位,玉帶龍袍,一身天子氣派。他朗笑三聲,竟是說不出的成熟內斂,“白梟主君英名赫績響入南北,此番大軍壓境,聲勢浩大,自是無人可擋,我這北邊偏僻狹隘之地更是敵不過主君的刀劍鋒芒。如今白梟為王,朝暉為寇,我塵寰身為前朝之主,一死不足,但求此地萬民平安無虞,待洗去舊貌,恭迎新主。”
美人凝神靜默地看過去,那是一張令他極為熟悉的顏麵,而現下的樣子仍是一如往昔般穩重自持,不留破綻,絲毫不顯連連被破二十七座城應有的灰敗之色,對待這位已然踏破他禦座之下每寸王土,使自己跌下無上帝位,成為那寒光利劍下任人刀宰的魚肉般的白梟主君更是表現得平靜自如,溫言談笑間有禮有度,竟不落絲毫低聲下氣之相。
蘭墨邪何等驕傲自負,他的生命裏,曆來隻有有死人與活人二者之分,除此再無例外。他撫掌一笑,盡是風流邪魅,“不錯,朝暉舊主乃悉事明理之人。”這朝暉君主不僅先前不敵那白梟之主,後兩軍開戰時又是舉傾國之力,欲要奪回顏麵,也要那美人重歸於懷,結果不想大敗而歸,事已至此,這朝暉君主負有很大責任,雖臨終深明大義,力托萬民於新主,端得是體恤愛民,明君氣派的樣子,兩相比較一下,卻驀地顯出些怪異和可笑。蘭墨邪懶懶放開懷中美人,眼神無波無瀾,靜靜地掃向先前說話時就步步行下玉階、靜立於高台之下的朝暉舊帝,嗓音冰冷,語帶戲謔,“朝暉舊帝但求一死,以安天下黎民百姓,這場驚豔天下的曠世之舉,總要有人來助你完成才算圓滿。我看我這身邊教導許久的小仆人很是合適,他生於朝暉,昔前更是你宮中貴客,想是也十分願意為你送這一路。”他低下頭,湊近美人的耳朵,懶懶地親吻著,像一隻優雅的魔鬼,“寶貝,如果你害怕,白影也會幫你,這是主人對你的期待,你知道我有多麼心疼你的柔弱,但是你必須要學會強大,去吧。”語罷安慰似得捏在他後頸,輕輕揉了揉,才一把放開。
他直直盯著美人,像是一隻意興闌珊的野獸,懶懶逗弄著眼前的食物,忽然發現看它被折磨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比一口吞了它更加讓他興奮和沉醉一樣。
立時,場中兩道視線一道冰冷,一道火熱地牢牢鎖住他,讓他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