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五年。
    濛山下了場夜雪，雪如飛絮卷鴻毛，傾蓋這一方天地。
    雪夜無月，這一夜宮闈內外之間有兵變之亂，王都之內騰騰殺氣火光衝天，有人落下謀反重罪被擒，跪地無言。而芸芸世間，亦有人家破人亡或流離失所，去無可去，歸無可歸。
    帝王將相未曾將這夜的江湖放在心上，這夜的江湖也未有心情去勘探王都中的一二。
    此刻濛山雪下得更大了，阮懷昭跪在竹林雪地中，不知不覺雪沒過了他的膝蓋。
    門後的院中一人冷厲的聲音透過銅門傳出：“不必再跪，從今往後此地與你再無瓜葛，念你本是一尋常人，破例放你生路收緊口風回市井中去，莫不要提起將夜閣。”
    阮懷昭隻覺得一片雪花落在了睫毛上，他垂首望著白茫茫的雪地，四肢俱僵硬沒有知覺。
    他顫聲問道：“我已盡力修習，為何師父要逐我出門？”
    門後那人有些不耐煩了，“師父說不可便是不可，哪有那麼多理由告知於你。這天寒地凍的，你不難受我也難受，趕緊滾吧。”
    那人用力踹了一腳銅門，腳步聲便漸漸遠去。
    阮懷昭起不開身。天地悠悠，他能去何處？
    他先為名門之後，後又投靠這收錢取命的將夜閣。他根骨奇佳又悟性極高，三言兩語便能習得精髓，歲歲打磨到如今，卻忽的被趕了出去。正道之中他家破人亡，如今連旁門左道也不肯收他。
    好人做不得，壞人也不行嗎？
    他既無處可去，便隻能死在這雪夜中了。
    ***
    沉沉黑夜散去，白日朗朗。
    承平三十五年。
    阮懷昭從夢中驚醒過來，覺得四肢冰冷，齒間都在止不住的哆嗦。
    仿佛這十年才是大夢一場，自己仍在那雪地之中，阮懷昭猛然坐起來，卻見窗外鶯鳥啼鳴，新綠如酥，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
    阮懷昭支起身子，看向躺在身側被一床軟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這才稍覺自己尚在人世。
    那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便支吾兩聲，睡眼惺忪的也跟著坐了起來，他一起身，時才發覺自己把整床的被子都裹在了自個兒的身上。
    他趕忙不好意思的扯下一截往阮懷昭身上塞。
    阮懷昭擺手，“你接著睡吧，我該走啦。”
    恩客要走，那少年想起身送他，卻讓他按了按肩膀，又給拂回了被窩。
    “等我攢夠了錢再來尋你，你可得惦著我，莫讓別人領走了。”
    阮懷昭穿好衣服，滿臉依依不舍，三步一回頭的離去，惹得那看慣了的少年也不由發笑。
    出了銷金窟，又是兩袖清風，身無分文。
    說來也奇怪。阮懷昭抬頭望著蔚藍青空，忽覺想不起方才那少年的容貌。他竟轉眼忘了人家。
    少年時的舊事入了夢，往日種種浮上心頭。那時為入那行，需磨練心智，練就一顆冷酷不著感情的心。他做得不徹底，讓師父給趕了出去，但卻也未完全不徹底，到底是磨滅掉些情緒。而今心底情愛，頃刻充盈又頃刻黯散，無知無覺。
    反正他凡事看淡，隻求苟且偷生，別的也不作多想。
    阮懷昭走在街上，不遠處一頂華貴的車輦行來，車輦紋滿了栩栩如生走獸飛花，兩側還有七八個仆從開路，陣勢好生壯大。莫不是此地乃是謝城，不得而知的聽說了，倒還以為到了王都，遇見了什麼當朝大員。
    阮懷昭也是上月才到此地，不明所以的伸頭想瞧個稀奇。
    像他這樣的人，四海為家，初來乍到，自不知這車中是何方神聖。

    作者閑話：

    悶聲開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