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彌夜在永夜宮裏調養了近半年的時間，人是沒事了，可一身功力也不過堪堪恢複到過往的三成。
    坐以待斃，從來都不是他的選擇。
    自那日彌夜懟了奉天幾句之後，心高氣傲的小王爺再也沒有踏入永夜宮半步，除去最開始的時候有長輩前來探望過幾次，近幾個月以來除了每月有太醫定時來查看病情，永夜宮平日裏門可羅雀幾乎沒有什麼客人，彌夜倒也落得一個清閑。
    時近年關，清冷的永夜宮裏也掛起了紅紅的燈籠。
    一串串的紅燈籠在冰涼的雪夜裏暈著淡淡的紅光，屋外的池水早已經凝結成一層寒冰，屋內燃著燈火，琉璃煙壺裏一縷縷細長的白煙散著雪梅的清冷芬芳。
    爐火映得牆壁一片通紅，影影綽綽間，裹著白狐裘的蒼白男子兩指執起一顆黑子落下。彌夜已許久未曾感受過寒冷與炎熱，修行至一定境界之後可不受一般嚴寒酷熱所侵，他如今雖然還有一定的修為，隻是魔界生存環境極為惡劣，修為受損之後多少有些難以抵抗嚴寒天氣。
    “打算在這裏下一輩子的棋？”
    彌夜抬頭朝來人看了一眼，目光在奉天空蕩蕩的雙手上停留了片刻後便又專注於棋盤。
    似是看穿了彌夜心中所想，奉天鳳眸一挑，上前撩開衣擺大咧咧地坐在了彌夜對麵，道：“世間法寶萬千，總有辦法能修補你受損的根基，我所認識的彌夜可從來都不是如此自甘墮落之人！”卻是沒有再像往常那般冷嘲熱諷。
    “修補好根基之後，於我而言又有何區別？”彌夜注視著棋盤上的棋子，語氣淡淡。
    根基受損，一介廢人，來曆不明，無依無靠，若要想在強者為尊的魔界生存下去，便不得不依附於他人勢力之下，可又會有誰願意養一個廢人？
    如若根基修補，等待他的亦是如今日這般成為魔界皇族的附屬品，縱然此生衣食無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這般結局若是彌夜所願意接受的，也就不會有成親當日故意激起太子惱怒的舉動。
    退一步是無底深淵，進一步是無解死局。
    太子朝歌如今尚且年幼，半年前又出了那樣的事情，可以預見短期之內朱雀魔帝不會再為太子指定伴侶。如奉天所言那般，彌夜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修複根基，一旦尋得解決之道，彌夜仍舊是朱雀魔帝眼中作為太子妃的最好人選。
    於是這豪華的永夜宮依舊是彌夜的，每隔一段時間也有魔醫準時準點的前來診治，來自朱雀魔帝魔後的賞賜從未減少過半分，種種跡象無不是在告訴暗中觀察的人，即便彌夜如今形同廢人，在明麵上依舊是朱雀門尊貴的太子妃。
    因著這一層關係，興許才有這半年來永夜宮的平靜。
    “朝歌固然性子頑劣卻也並非那般不懂事的人，與你的婚事他雖是不喜也未曾違抗過魔帝魔後的命令，為何在此之前一直相安無事，偏偏在禮成之後和你大打出手？”奉天眼眸中閃著銳利的光，似是要剖開眼前這個人的胸膛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一顆什麼樣顏色的心。
    奉天繼續道：“你當真以為你做的一切能瞞得了所有人？朝歌今後定會成為下一代朱雀魔帝，統領朱雀門甚至一統魔界，別人求而不得的你卻棄如敝屣。”
    彌夜嘴角微揚一抹淺笑，淡淡道：“王爺這是在勸我將一生寄托於一個不愛我的人身上？”
    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掩蓋了眸中神色，奉天微微抿著嘴唇：“你又怎知朝歌將來不會……”
    “奉天。”彌夜突然叫了奉天的名字，影影綽綽的燭火之下，仍帶病容的麵龐蒼白如雪，顯得兩片薄唇越發鮮紅如血，如魔似魅。
    四周的一切變得極為安靜，燭火焚燒跳躍的聲響，屋外風雪吹打枝葉的聲響，似是都被一層透明的水給隔開了，隻有眼前形同魔魅的男子說話的聲音，真真切切的在奉天耳畔響起。
    “帶我走吧。”
    四個字，四把鋒芒銳利的刀子一般紮進了奉天的心窩裏，驟然間擾亂了一切的鎮靜。
    望著那倉皇逃離的身影，彌夜放下了手中的最後一枚棋子，攏了攏披在身上的白狐裘，平靜的起身離開了永夜宮。
    無人知道他要去哪裏，也無人在意。
    唯一在意的那個人，此刻也隻怕是被彌夜的那四個字震得心緒大亂，哪裏會注意得到彌夜將要去哪裏，又要做什麼事情，等奉天回過神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便要徹底離開這個地方。
    嚴寒深冬，風吹在臉上似鈍刀割過，豔麗的唇被凍得烏紫，自上魔降至化神期的修為難以抵擋外界刺骨寒冷，漸漸接近目的地之後，身邊的風雪漸消，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難以忍受的炎熱。
    目光所及，是一處將天邊都映得火紅的炙熱深淵——這裏連通著魔界與下界，下界魔修飛升魔界便是從這火海裏出來。
    從下界飛升魔界，難。
    從魔界入下界，難上加難。
    本尊若是要強行通過這炙熱深淵去往下界定會被深淵中的火焰焚燒成灰，即使因修為高深僥幸存活也會因下界難以容納而引發下界動蕩，進而引來天罰強行將其抹去。
    以彌夜如今的修為，跳下去定是形神俱滅。
    他站在崖邊，再往前一步便會跌落下去。
    身後傳來一些異響，彌夜側過身往後望了一眼，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一個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卻偏偏出現在這裏。
    隻有八歲的朝歌站在遠處望著彌夜，精致秀氣的小臉上透著幾分不解的神情。
    將天邊映得火紅的火光在彌夜周身暈出了一圈半透明的紅暈，興許是覺得熱，彌夜裹在身上的白狐裘落在了足邊。
    蒼白的容顏，蒼白的衣袍。
    血色的薄唇，血色的長發。
    淺淺一笑，彌夜淡淡看了朝歌一眼，轉身跳下了深淵。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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