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河回到宿舍，剛打開門就看到半黑著屋子裏的床上有個人影。
    “子橦？”
    李三河趕緊關上門，打開門廊一盞小燈，昏黃的燈光下，藍色長衫的蘇子橦正側身躺在馬隊的床上，看他眉頭微皺嘴唇泛黑，像是經曆了很痛苦的事情。
    “你怎麼樣了？”李三河有些擔心地坐在床邊，他抬手下意識地想試試蘇子橦的體溫，可是剛一觸到那冰冷的皮膚就縮了回來。蘇子橦怎麼會發燒呢……！李三河對自己的無謂擔心十分鄙視。
    而蘇子橦睡得很沉，似乎並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李三河頭一回知道鬼魂還會睡覺！隻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按理說，對方受傷了，好歹也要照顧一下吧。可是對方不是人啊，該怎麼照顧？李三河氣悶，隨手把自己床上的薄被蓋在了蘇子橦的身上，自己合衣在一旁的床上躺下。
    真是見了鬼了……李三河歎氣，就在這樣的夜裏，身邊睡著一直鬼……還能更誇張一點麼？
    天亮了，李三河睜開惺忪的睡眼，他轉頭看向身旁，蘇子橦的姿勢幾乎沒變，隻是顯出半透明的樣子，感覺一不留神就會真正消失了。
    “子橦？你還好吧？”李三河連忙起身，坐到蘇子橦身邊。
    蘇子橦的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蒼白的臉讓人揪心，發青的雙唇微微顫抖著開啟：“我、我沒事……”
    “你這可不是沒事的樣子，曲哲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李三河有些著急，“你告訴我該怎麼樣讓你恢複？”
    “三河兄，我真的沒事……”蘇子橦強撐著睜開眼睛，慢慢看向李三河，“潑墨仙人……”
    “拿回來了……”李三河猶豫了一下，他很想問問蘇子橦昨夜在石洞裏聽到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可是眼前的人兒憔悴不堪，總歸是於心不忍，“你就在房間裏好好休息，哪兒不準去，也別隱身什麼的，我隨時回來都要看到你在這兒聽到嗎？”
    蘇子橦點點頭。
    “那你休息吧，如果有急事找我……”李三河忽然意識到應該給蘇子橦買個手機，因為此刻的蘇子橦可不是能活蹦亂跳就現身在周圍的了，“算了，我會盡早回來的。”
    雖然辦公室在二樓，宿舍在四樓，但就隔著這麼點兒距離，李三河還是不能放心。當時潑墨仙人圖裏溢出的黑氣一直在吞噬者蘇子橦，如果猜的沒錯，那恐怕是蘇子橦的魂魄，肉身沒了，連僅有的魂魄也被人欺負，李三河有些氣悶，如果再早一些出手，這個書呆子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喲！三河，休息好了嗎？”葛天進到辦公室，就見李三河坐著發呆。
    李三河點頭，“昨晚真的辛苦你們了，我……”
    “沒事兒，你剛來就參與到這樣一件案子裏，其實我們對你照顧不到的地方更多。哎對了，你房間裏的髒東西……”葛天見李三河這幾天對房間裏看見人影的事情不再提及，不免疑惑。
    “哦，應該沒事了，挺正常的。那楊修一也不是沒起到作用。”
    “說來也是，不過經過這回曲哲和楊修一聯手故弄玄虛的事兒，我突然就覺得很多玄乎的問題說不定就是我們自己臆想出來的。以後辦案啊，可得反複推敲才行！”
    對於這一點李三河是認同的，“說的沒錯，不管是什麼問題，都會有一個答案。找到這些答案，才能根本解決麻煩。”
    “你昨天那槍打在曲哲腹部，是貫穿傷，萬幸沒有傷及內髒。他夜裏就醒了，問什麼也不說，現在就關在看護病房。小滿一大早就過去了，說要盡快審訊。”
    李三河聽了，忽然起身，“我也去。”
    “好嘞，我剛把材料給郭局發過去，本來也是要過去的。我們一起走吧。”
    兩人驅車來到元山區醫院，曲哲正是住在楊修一住過的病房裏。進門就見曲哲神情自若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瞄了瞄走進來的兩人，然後就直直地盯著天花板。
    一旁的丁小滿沒問出什麼所以然來，有些氣呼呼地對李三河和葛天說，“問什麼都不說話。”
    李三河看了看丁小滿的問題記錄，都是關於誘拐和殺害女童的事情，他哼了一聲，走到曲哲的床頭前，“聽說，你已經是個長生不死的人了？”
    曲哲不為所動。
    “可是子彈還是打的透你的身體，血還是會照流不是嗎？”
    曲哲對上了李三河的眼神。
    李三河接著說，“我就很好奇，如果槍決了你，或者，有什麼意外事件讓你身首異處，你是可以把流幹的血全部收回來，還是能把破碎的自己拚回到一起？”
    這時，曲哲眼底漏過一絲驚慌，雖然轉瞬即逝，卻被李三河看在眼裏。曲哲還是不肯開口，但結結實實地瞪了李三河一眼。
    “楊修一已經全部交代了。包括你割自己的肉服藥的事兒。”說著，李三河提起曲哲的一隻胳膊，把袖子擼到手肘處，前臂上全是觸目驚心的疤痕。
    葛天和丁小滿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曲哲抽回手臂，終於開口，“我是不會死的。”
    “這個死變態……！”丁小滿忍不住罵道。
    “冷靜點小滿。”李三河拍拍他的肩膀。
    曲哲忽然笑了起來，“對，我是死變態，我是神經病！我煉成了仙丹，我已經長生不死啦！你們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但絕我所知，你這仙丹可不是吃了就萬事大吉，這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李三河繼續說。
    曲哲冷笑，“代價？不就是吃鬼魂麼？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人，但凡有死人的地方，就有鬼魂，要是一切都沒有了，我就殺掉活人製造鬼魂，這有什麼難的呢？”
    李三河咬咬牙，說，“幸好我們抓住了你，也幸好……我們的法律還沒有廢除死刑。所以你現在還不到高興的時候，交代完所有的問題，我相信法官一定會給你一個徹底的死法！”
    誰知曲哲大笑不止，也不理會李三河的說法，嘴裏隻念叨一句話，“我吃了仙丹！我長生不老！我吃了仙丹！我長生不老！……”
    見曲哲就像一個精神病患者一樣，葛天趕緊叫來了醫生。檢查時，三個人就站在樓道裏等候。
    “我怎麼覺得曲哲相當有底氣……好像並不擔心自己被抓了。”葛天有種隱隱的擔心。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他剛才說自己是神經病！”丁小滿突然說道。這一下，倒是提醒了李三河和葛天。
    “我靠……！”葛天忍不住罵出聲。
    李三河不得不佩服曲哲的計劃。照此情況來看，他煉丹殺人的事情再演得誇張些，足以讓醫院給出一份精彩的精神問題鑒定了。在法律上，曲哲最多被定性為限製行使責任能力人。如果是這樣，判決斷然不會是死刑……而更可怕的是，如果曲哲真的已經是不死之身，那麼他完全耗得起時間，無論判處多少年徒刑，對於他來講，也隻能算作臨時限製自由。
    這招可真算得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李三河生平第一次希望有什麼意外事故、天災人禍能降臨到這個殺人魔的身上。
    “我們給病人注射了鎮靜劑，他可能暫時無法接受訊問了。”大夫走出病房對李三河他們說。
    “你們先回局裏，我留在這兒，有情況打電話！”丁小滿誓言要親自審訊，自然不能退縮。
    葛天點頭，又拿起電話部署著醫院的哨崗和警戒。
    這時，李三河閃身又進到病房裏。
    曲哲在藥物作用下，慢慢抬眼看了他一眼，說，“你命格奇特，我都算不出你的前世今生。”
    “你究竟拿潑墨仙人圖做什麼？”李三河問。
    “哦？”曲哲頓了頓，“看來你是知道潑墨仙人圖的秘密了。沒想到那隻小鬼跟你也有關係。”
    李三河急忙又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本來是要打散他的魂魄用以解開畫中封印的，誰知道剛一開始你就來了。能破了我的瘴氣，你也不簡單呐！”曲哲說。
    “你快告訴我，蘇子橦的傷該怎麼治！？”
    “你要救他？！”曲哲不禁詫異，進而，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李三河一眼，“也對，再不救他，沒幾天他就會灰飛煙滅了。”
    “到底怎麼救！？”李三河氣急敗壞地問。
    曲哲挑眉，“鬼嘛，無非就是缺幾口陽氣而已啊。”
    “三河，咱們走吧！”這時，葛天推門而入，打斷了李三河和曲哲的對話。曲哲倒是淡定，輕輕閉上眼睛一副要休息的姿態。李三河心裏卻是著急萬分，還沒有問曲哲為什麼要解開那幅畫的封印，而且要打散蘇子橦的魂魄。可是這些都沒辦法其他人的麵談起，隻能再等機會……
    回到分局，李三河第一時間就衝到宿舍。當看到蘇子橦確實躺在那裏，心裏踏實了許多。雖然知道蘇子橦並不懼怕陽光，他臨走時還是把窗簾拉了嚴實。
    “鬼嘛，無非就是缺幾口陽氣而已啊。”
    ……
    想到曲哲的話，李三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陽氣……
    不知怎地，李三河的兩眼就落在蘇子橦的嘴唇上。
    難道自己要像電視上演的一樣，用嘴巴給蘇子橦度幾口陽氣嗎……
    哦買噶！！
    李三河抓狂地捂住自己的臉，那畫麵簡直無法腦補！辣眼睛！辣眼睛啊！
    可是如果不救，這個書呆子就真的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李三河急的撓頭。
    忽然，他想到，這蘇子橦在嚴格意義上講並不是個人，是一隻鬼。漢字中在使用人稱時都是用“它”的，同樣，小貓小狗也是用“它”的，這樣一來，就算自己用嘴巴對上了蘇子橦的唇，那就跟親了一隻小貓小狗是一個道理呀！
    這樣一想，李三河釋然許多。於是，他慢慢挪坐到蘇子橦身邊，將對方臉頰上幾縷碎發撩到了耳後，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俯下身體……
    蘇子橦的五官十分精致，一定是迷妹們最愛的一款。李三河這樣想著，突然打了個冷戰……剛才難道是花癡了一下蘇子橦？！
    李三河惡寒，退坐到床尾。媽呀，這太難了！
    這時，蘇子橦睜開了眼睛，“三河兄……”
    “你醒了？！”李三河見蘇子橦要起身，趕緊上前扶著他，還墊好了枕頭讓他靠的舒服些。
    “三河兄，幸虧你及時趕到。否則，真是要天下大亂了。”蘇子橦清朗的聲音裏透著虛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蘇子橦當時已經料到曲哲早就知道了潑墨仙人圖跟自己的關係，於是一路探查追到了墨言山的石洞裏。曲哲更是設下圈套，用術法把蘇子橦控製了起來。曲哲手劄裏的最後幾頁是刻意撕毀的，因為上麵記錄著怎樣打開潑墨仙人圖封印的秘密……
    “你說什麼！？你是打開封印的鑰匙！？”李三河聽了不可思議地叫道。
    蘇子橦眼神一暗，“沒錯。師傅當年隻說將我與此畫締結，卻從未說過，若以我魂魄獻祭，畫中封印就能解開。到時，封印了多年的凶鬼惡靈悉數而出，又是一場人間劫難。曲哲早年就查閱了很多關於潑墨仙人圖的信息，為了吞噬魂魄保持不死之身，如今的他每隔三日就必須噬魂一個。但如果得到了潑墨仙人圖，在畫中靈力的熏染下，封印中的魂魄怎麼也能讓他撐上一個月。而新生的魂魄便可以再重新收入畫中，繼續培養。這樣一來，他就萬事不愁了。”
    李三河心底一揪，“可你師傅……”
    “子橦無能，未能得到師傅垂青。原以為師傅是因為需要我，才會把我締結在畫中與之相伴，可結果，自己隻是作為一把鑰匙留在人間……”蘇子橦說著，聲音開始顫抖。
    這個梁楷可真是個騙子。當年恐怕就是看蘇子橦人善好騙，所以才忽悠著這個書呆子做了自己的徒弟。可是讓人家死後不得安息，也忒缺德了。你好歹有些交代，讓蘇子橦認為自己背負著使命，也不至於在人間過得那麼寂寞，甚至自殺無門啊！李三河對梁楷十分不滿。
    “就算你是一把鑰匙，也是一把維護世界和平的鑰匙。要不是你，我們都要被那些千年老鬼害死了！”李三河拍拍蘇子橦的肩膀安慰道。
    “恐怕，也隻有三河兄這麼認為……”
    “不過，你的傷到底是什麼程度？曲哲說，如果再不救治，你會……”
    蘇子橦搖搖頭，“我覺得這樣灰飛煙滅也好，飄飄蕩蕩幾百年，終究是累了。”
    “你可別因為你那個混蛋師傅一下子就沒了信心。你要是灰飛煙滅了，那潑墨仙人的封印怎麼辦？”李三河對上蘇子橦的臉認真地說，“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像曲哲說的那樣，你需要補些陽氣才能痊愈！？”
    蘇子橦縮了縮脖子，有些難為情地說，“確實如此，可是……唔……”
    如果說蘇子橦活了這幾百年，有什麼事兒能讓自己覺得心髒仿佛恢複了跳動，那就是此刻。
    李三河二話沒說閉起眼睛就把嘴巴貼了上來，那溫熱的氣息幾乎可以把沒有體溫的蘇子橦給融化掉。很想拒絕，可是，好像已經來不及拒絕，蘇子橦隻好控製著自己難以抑製的渴求，輕輕從李三河的口中度著陽氣。數百年來，他從來沒有取過任何人的陽氣，但也不會失了分寸，他可不想讓李三河因為度氣給自己發生什麼問題。
    度的氣足以療傷時，蘇子橦輕輕把李三河推開。
    “三河兄，你可還好？”
    李三河的表情分明帶著些緊張，又因為剛剛度了陽氣，臉色難看，他睜開眼，蘇子橦正關切地看著自己，與剛才不同的是，蘇子橦又完完全全顯了實體，再也不是那種半透明的樣子。
    蘇子橦好了，自己也就放心了。
    “我、我沒事……”李三河向後坐了坐，兩個大男人此時的氣氛著實有些尷尬。
    不對！不是大男人！是小貓小狗……是小貓小狗……
    “三河兄還是稍作休息，度陽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已經可以自愈恢複，但是你要好好調理才行。”蘇子橦黑亮的眸子表達出真摯的關切。
    李三河也覺得稍有頭暈，“那好，我睡一下。”說完就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不知道是真的因為度了陽氣，還是蘇子橦使了手段，李三河永遠記得，那是自己入睡最快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