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在旅途中遇到這樣糟糕的天氣，車裏愉快的氣氛也消失殆盡。雨水像水簾一樣順著車窗急速流下，已經看不清先前還一馬平川的草原模樣。車載電視也因為信號幹擾而不得不暫停播放熱鬧的動作喜劇片。
    大巴車窗的大雨刷不停的擺動著，確保著司機張師傅的視線。這條路很平坦，以張師傅二十年的車齡來說，就算是閉著眼睛都能開過去。隻不過今天的天氣很奇怪，黑雲低垂，雨下的很大。偌大的草原上很少有這種連綿不斷的大雨。通常都是一朵雲下一陣雨，雲飄走了，雨也就會驟停。張師傅抬頭看了看望不到邊的烏雲，有點感慨。
    導遊孫劍坐在司機旁邊的位置，悶悶的拄著下巴。其實早就跟遊客們說明白了，這裏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溫差也十分明顯，很可能下午時你還需要扇著扇子，傍晚候就要到處尋找軍大衣保暖。但是，已經在草原上行駛了兩個小時，天氣絲毫沒有轉晴的樣子。這樣一來，即使到了目的地，遊客們今天的所有遊覽計劃也都將取消。如此，這趟又會接到不少投訴吧……
    車內的氣氛跟車外的天氣一樣沉悶。
    遊客們幾乎都昏昏欲睡，隻有孫劍身後的一對母女還在玩著紙牌，母親的臉上卻是一副無味的樣子。注意到孫劍的眼神，她略顯無奈的對他笑了笑，孫劍也微笑點頭，繼而把目光轉向後排的遊客。
    麵對孫劍第三排左側是對年輕的情侶，女生甜甜地偎依在男生的懷裏。右側的第三排和第四排是一家四口，中年夫妻一路相互關照，惹來很多羨慕的眼神，此時，丈夫正在給妻子掩薄毯，很是細心。後麵坐著的一雙兒女大家羨慕的，兒子挺拔英俊，據老兩口說是考取了公務員，女兒嬌俏可愛，正在985大學念大三，兩人分別插著耳機各自看著雜誌。第五排的小男孩兒正在左顧右盼，見到孫劍正在看他，張口就要叫出來。
    “噓……”孫劍連忙把手指放在嘴唇邊示意男孩兒安靜。如果這樣把遊客吵醒，換來的恐怕又是一陣對這天氣的抱怨。
    小男孩兒安分的閉嘴，百無聊賴地拉開了身邊爸爸的旅行包，從包裏掏出一個氣球吹了起來。說起來，這個孩子的背包裏有很多氣球，大小不一，最大的一個是喜羊羊的圖案，用打氣筒才吹的起來。男孩兒一上車就要拿出打氣筒把喜羊羊吹起來，還好他父親阻止了。孫劍朝男孩兒笑笑，繼而將目光放在最後一排。
    最後一排可真是……不堪入目的淩亂啊！
    四個吊兒郎當的混混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個疊著一個，五人的座位硬是被擠得滿滿當當。當初他們四個上車的時候孫劍還有些詫異，不是歧視，可真的很少見這種人竟然跟團旅遊！每個人都穿著幾乎沒有完整形狀的牛仔褲，襯衫領子歪七扭八的扣著，光是脖子和耳朵上的掛飾怎麼也有一斤重，活脫脫就是四個“洗剪吹”！那個紅色頭發的竟然一上車就用嶄新的窗簾擦了擦自己沾滿泥巴的鞋子，孫劍徹底無語。
    原本一路上歡快的氣氛總是被這四個人古怪的叫聲和謾罵打斷。本來並不想承認他們是混混，可是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跟孫劍想象中的混混簡直是渾然天成！
    孫劍抿抿嘴，很想叫醒這幾個鼾聲大作的怪異青年，還是忍住了。
    突然，車身劇烈的顛了一下，孫劍連忙扶住把手。昏睡的遊客們也被這一下晃得半睡半醒，很多人伸著懶腰就睜開了眼睛。
    孫劍見大部分人已經清醒，起身站好，麵對著遊客，心想再活躍一下車裏的氣氛。誰知他正伸手拿話筒想開始行程的彙報的時候，手心竟然被黏住了！孫劍抬手，發現竟然是一塊嚼過的口香糖！該死！孫劍連忙用紙巾狠狠擦拭著手心，忽然看到坐在右側第一排的小女孩兒正一臉得逞的捂嘴偷笑。
    孫劍這才明白是女孩兒的惡作劇。
    職業的如他，沒少碰到過熊孩子的淘氣，他能忍則忍。孫劍假裝生氣地看了小女兒一眼，然後站在司機右後側，打開了話筒。
    “各位想必剛才是被迫清醒了吧？看來連咱們的車都覺得氣氛很悶呢！這一晃，大家都該精神了對不？”孫劍笑著開玩笑。
    幾位遊客笑起來。又有幾位坐起了身子。
    “這樣，咱們先說說行程的問題，然後搞個小活動，不然咱們司機師傅都要昏昏欲睡啦！”
    “好！”遊客們也坐的無聊，紛紛響應。
    孫劍清了清嗓子，“因為天氣的緣故，今天到達目的地以後的草原觀光和騎馬項目都很可能要被迫取消……”
    啊——
    車內是一陣驚詫夾雜著疑問的呼聲。
    “請別擔心，我們先去蒙古包，等雨停了再到室外活動。蒙古包裏有特色的節目表演，大家還能品嚐烤全羊和正宗的馬奶酒哦！漏掉的行程我會給大家安排，請各位放心。”
    “到鎮子以後，我會安排各位入住在……”孫劍忽然停住，目光盯在最後一排那個紅發的混混身上。這個不省心的家夥又在做什麼！他怎麼就玩起了那個東西！那可是配備在大巴車上逃生用的救生錘！
    “對不起，最後排的那位先生，那是大巴的配備用具，請您放回原位好麼？”孫劍抑製著不滿。
    那紅頭發不屑的笑笑，還晃著手中的小錘，“嘿嘿，就這玩意兒也算救生錘？還不如我包包裏的斧子呢！”說著，還得意地向夥伴們眨眨眼。
    “什麼！？”幾個遊客頓時不安起來。
    “他竟然帶了這麼危險的東西！”
    “看這幾個就不是好人，該不會是打劫的吧！？”
    孫劍先是一愣，隱隱覺得這幾個人來意不明。
    “這位先生，如果你攜帶了危險品上車，就請把東西交出來，咱們去下一個鎮子上的派出所備個案……”
    “備案？我為什麼要備案？”紅頭發收起笑臉，不顧車子的顛簸，忽然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你帶這種危險品，就必須在派出所備案，排除嫌疑後還可以繼續跟團遊覽。”孫劍盡量穩住自己的呼吸。
    “真可笑！”紅頭發大笑起來，“我這斧子還需要備案？！”
    說著，紅頭發拉開了隨身的小腰包，一柄二十公分長的小斧躍然眼前。
    哈哈哈……跟紅頭發一起的其他三人大笑起來。
    這……孫劍知道這樣的小斧子多半是收藏品。但是小錘的一頭是尖銳的錐形，鋒利程度可見一斑，孫劍臉色變得難看，“先生，雖然是紀念品，但也很鋒利的。那就請保管好可以麼？”
    紅頭發瞪了孫劍一眼，將那柄小斧子掄在手裏甩了起來，周圍的旅客們都麵露懼色，倒是身邊的小男孩兒若無其事，把剛吹好的一隻巨大的喜羊羊氣球一巴掌拍到了車的前倉來……
    “小飛，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在車上玩氣球！”
    男孩兒的父親狠狠甩給男孩兒屁股上一巴掌。
    遊客們似乎都沒在意這個插曲，孫劍歎口氣，把已經飛到眼前的氣球隨手綁在了司機張師傅一側的欄杆上。
    “先生，麻煩把救生錘放回原位吧。”孫劍頭疼，怎麼這麼多麻煩要解決呢……
    哪知紅頭發不但沒有放回去，又掏出一把槍來！
    “槍！”
    遊客們已經開始尖叫了，孫劍也嚇了一跳，可是紅頭發一臉賤兮兮的笑容，“嚇死你們！這是玩具！”
    孫劍怒不可遏，衝上前去就要奪紅毛手裏的玩具槍，“這種東西不能帶上車！”回頭又跟司機大喊，“張師傅，找個地方停車！”
    張師傅也通過後視鏡看到車廂裏亂哄哄一片，於是趕緊在並不是很寬的公路上搜尋著能停車的地方。
    紅頭發麵對孫劍的強硬也不甘示弱，死活就是不鬆手，一來二去，兩人竟在狹窄的走道裏扭打起來！兩人的身影從車尾漸漸轉到車前，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
    巨大的聲音嚇得車裏的人都抖了一下，張師傅更是因為這聲巨響，連方向盤都沒打穩，車身在公路上猛晃幾下，忍不住怒喝道：“有完沒完！車停了再折騰！”
    孫劍這時也站穩了身體，扶著座位的欄杆喘著粗氣說，“你快點把這些危險品都交出來，不然後果自負！”原來剛才是兩人爭搶的時候，不小心把玩具槍的扳機給扣動了，不偏不倚正好打破了男孩兒小飛吹起來的喜羊羊氣球上！氣球很大，爆炸的聲響讓孫劍胸中更加惱火。
    紅頭發隨著慣性，幾個趔趄晃到了駕駛艙前。一臉不服氣地喊，“有本事你告我啊！”說著再次掄起手裏的小斧子。
    “張師傅，先停車！”孫劍暗罵一聲倒黴，怎麼就遇上這種遊客，回公司要讓狠狠修理接待員一頓！
    張師傅無奈回頭朝孫劍喊，“兩車道啊，後頭還有車，你說怎麼停！？”
    “小心！”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張師傅連忙回頭，對麵的客車後竟然突然冒出來一輛要超車的！張師傅猛打方向盤，車裏的人隨即一晃！
    “呀！斧子！！！！！！！！！”
    不等眾人回神，紅頭發跳起身，看著張師傅的頭已經嚇得臉色慘白，“我靠！！斧子！！！！”
    孫劍一看，徹底傻眼！斧子尖銳的一頭不偏不倚正好深深刺進了張師傅的太陽穴上！鮮血簌簌往外冒，紅頭發看了看空空的手，癱了。
    “啊——！！”
    “啊——！！”
    車內的遊客紛紛驚叫起來。
    顧不上車裏的混亂，孫劍衝到司機前衝紅頭發大喊，“把人拽出來！先停車！！！”
    車子還在行駛，噴湧而出的血水很快遮蓋了張師傅的臉，已經毫無知覺的身體不斷抽動著。
    眼看張師傅僵硬的身體順著座位滑下，而這個動作讓腳下的油門踩的更緊，孫劍發現前麵就是彎道，彎道過後是一座懸空在山穀之間的石橋！他連忙回頭朝遊客喊，“快來幫忙！先把車停下來！”
    紅頭發慌慌張張爬起來，跟孫劍一起使勁把司機往座椅外拽，可是司機的另一隻腳又卡在了刹車板下麵！
    遊客們徹底崩潰了，女遊客居多，尖叫聲和哭聲頓時混在一起，一片混亂。
    “前麵有車！”一個遊客大叫起來。
    孫劍連忙抬頭，發現大巴竟然已經上了逆行道，前麵也是一輛旅遊巴士！那輛車拚命打著喇叭，燈急速的閃著。
    孫劍顧不得張師傅，隻好撲到他身上握住方向盤拚命向右一打。
    “嘀————嗚！！”
    跟對麵的大巴擦身而過。
    孫劍稍稍鬆口氣，繼而大叫，“再來一個幫忙把張師傅先抬到一邊去！”
    話音剛落，就見那對中年夫婦的兒子已經衝到了眼前，“我是警察，不要使蠻力拽他，要把他的腳往回塞一下！”說著就把手放在張師傅的腿上，對孫劍說，“你控製好方向盤！”
    孫劍點頭，雖然很別扭的握著方向盤，可也能保持走直線。
    “沒事的，沒事的，把人拉出來就好了。小孫也會開車嘛！”中年夫婦兩手緊握在一起，卻安慰著大家。
    這時，那對年輕情侶站起身，男生冷靜的說，“我是醫學係的，我去檢查一下。請大家都安靜坐好。”
    說完，男生拍拍女孩兒的手，女孩兒微笑，“阿坤，慢點兒，車不穩。”
    “嗯，知道了。”名叫阿坤的男生扶著兩邊的座位慢慢靠向駕駛座。
    “都怪你！沒事兒吹什麼氣球！”這時，小飛的爸爸驚恐之中嗬斥著兒子。
    “行了行了，要教訓回家教訓去！”坐在過道另一邊的大姐口氣不悅，在這活命的緊要關頭，誰還能顧得上教訓孩子？
    孫劍早已滿身是汗，他盡量彎腰保持不壓到張師傅的身體，同時又要伸長了胳膊掌握方向盤，很是吃力，眼前這個彎道正好是左轉，胳膊正是使不出力氣的角度！
    “好了沒？！”孫劍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馬上就是一座懸架在山穀的架橋了，“快點兒！”
    “來，往裏再挪一下！”年輕警察對紅頭發說。
    紅頭發蹲下身，使勁把張師傅的腿往裏一挪。
    “啊呀！”
    張師傅忽然身子一歪，把紅頭發重重的壓在了身下，而那隻腳別的更深了！
    “該死！”孫劍被重重的一推，一下子倒在安全門上，因為撞到欄杆，腰部劇烈的疼痛起來。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年輕警察拚命想握住方向盤，卻已經改變不了方向盤失控轉圈兒的事實！
    大巴裏一陣混亂的叫聲，孫劍絕望地看著眼前架橋下的深淵，然後緊接著，墜落的感覺吞噬了車裏的每一位遊客。
    嗵！
    大巴跌落在溝底的聲音回蕩。
    先是一陣可怕的沉寂。
    “你還好嗎……”
    孫劍睜開厚重的眼皮，發現警察正滿臉是血的看著自己。而自己剛好壓在他的身上。
    想動彈，卻發現稍稍一用力，全身就要像散架了一樣，孫劍輕輕搖頭。
    “門卡住了……從窗戶出去……”警察說著查看了車裏的情況，還不算絕望，至少有幾個人已經清醒，正努力得查探身邊的親友。
    “坤……”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
    “薇……”年輕的阿坤緊緊抱著薇，他後悔極了！自己為什麼要在那種關頭離開薇！他心裏很清楚，女孩兒的雙腳已經斷了，從口中的出血量來看內髒也嚴重受損，她已經不行了。
    “能跟你出來旅行，真好……”
    “薇……薇……薇你醒醒！薇！！！”坤絕望的哭了。
    嘀嗒……
    嘀嗒……
    一個富有節奏的聲音傳來，跟雨聲完全擁有著不同的韻律！這聲音狠狠撞擊了孫劍的神經！
    他驚恐地看向警察，油箱漏油了！
    警察也是一臉慌亂，漏出來的油不知從哪裏聚成一條細細的線，已經流進了車裏。
    “快！敲碎玻璃！爬出去！快！”
    孫劍拚盡最大的力氣大喊。
    “救生錘！救生錘在哪兒！？”
    幾個醒過來的遊客望著原來放置救生錘的地方無助地大叫。
    孫劍懊惱的看著已經奄奄一息的紅頭發，救生錘在他手裏！
    “警官，推我一把，我得起來。”孫劍說。
    警察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孫劍推到紅頭發麵前。
    “咦？是不是在那裏！”小飛的爸爸忽然指著一個放光的東西驚喜的叫道，“找到了！救生錘在那裏！”
    “在哪兒！？在哪兒！？”身邊的人大叫。
    “看不清……我得照照！”小飛的爸爸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
    孫劍的眼睛驟然瞪大，“不要————”
    叮！
    打火機的火花剛剛閃了一下。
    轟！
    轟！！
    孫劍痛苦的看著火舌襲來，爆炸物混著眾人的殘敗的肢體一起將他們迅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