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楚尋蒼床榻邊的陶韌放開了楚尋蒼的手，轉而覆住了楚尋蒼的額頭，冰冷的手與滾燙的額頭接觸時，楚尋蒼的身體似乎也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陶韌抬開手，靜靜的看著楚尋蒼的臉。
    額頭細密的汗珠、微蹙著的俊眉和伏在眼下微微顫動的睫毛都在表明這個人此刻的不安穩。
    突然，楚尋蒼猛地睜開了眼睛，愣愣的直視的眼前的房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陶韌沒想到楚尋蒼會突然驚醒，一時也手足無措，呆愣的看著楚尋蒼，好在老檀和絮兒在此刻也帶著大夫來了，陶韌起身將楚尋蒼床榻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有些受寒，所以身體高熱，吃了藥多加休息就好，無大礙的。”大夫給楚尋蒼號了脈，開了藥方，囑咐了幾句才離去。
    “怎麼會突然就受寒了呢？”老檀把藥方塞給絮兒去抓藥，自己走到了楚尋蒼的床榻邊，如此虛弱的楚尋蒼，他還真是第一次見，不由得擔心了些。
    “我無礙的。”楚尋蒼出聲安慰，又轉頭看了看正倚著窗沿的陶韌，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老檀支走了。
    “我昏倒之後，發生了什麼？”老檀一出房間，楚尋蒼就立刻對著陶韌出聲問道，“那虎妖呢？”
    “你那符咒挺管用的，虎妖直接現形了。”陶韌笑了笑，走到了自己的床榻邊，指了指在床榻中正睡著的幼虎，“虎妖在這兒呢。”
    “幼虎？”楚尋蒼心中驚愕，支撐著身體想起身去看，但似乎身體的力氣都被抽離了一般，費了好大勁兒也未能起身，最後還是陶韌走過來將他扶起的。
    熟睡的幼虎身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楚尋蒼的符咒也沒能讓這幼虎有什麼反應，看來這幼虎真的沒有絲毫妖氣。
    “真的是傀儡術。”楚尋蒼默默出聲道。
    “傀儡術？”陶韌問。
    楚尋蒼點了點頭，“傀儡術是一門邪術，以生靈為傀儡，控製其吸食妖氣，壯大後為自己所用，但作為傀儡的生靈本身並不是真的妖物，傀儡術去除後，傀儡也會恢複本來麵貌。”
    “傀儡術是門邪術，好在這幼虎沒有被這邪術控製太久，所以清化符才會管用。”楚尋蒼說完，突然回想起在山洞中時那驚險的一幕，清化符是仙家符咒，鬼怪妖魔之類的都難以免受其影響，陶韌能拿著那符咒將那幼虎傀儡貼得結結實實，必定也是受了不少苦的。
    楚尋蒼低頭看向陶韌的手，果不其然，本來如同白玉雕刻一般的手指此刻透著豔色的紅，楚尋蒼皺了皺眉，又抬眼看向陶韌，“你的手……我給你醫治吧。”
    陶韌倒沒跟楚尋蒼客套，依言點了點頭，然後坐在了床榻邊，抬起了自己透紅的手指，自在山洞中觸摸了那張符咒之後，陶韌的手就一直有著灼灼的燒傷感，可他一直沒有因為這燒傷感表現出什麼不適來，甚至在內心深處還覺得有些久違。
    受傷的感覺，三百年都沒有體驗過了，自死後遊蕩人間以來，陶韌還是第一次有痛感。人生百味，闔家幸福的甜味、乍見佳人的歡喜、人世漂泊的辛酸……陶韌卻似乎隻嚐到了苦澀，孤苦伶仃之苦、孑然無依之苦、眾叛親離之苦……
    記憶中的人世一直如此，麵目可憎的人們和不堪入耳的辱罵，每每回想起，陶韌都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漆黑的泥沼之中，讓他的四肢都仿佛被綁上了千斤重的巨石一般難以動彈，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自己完全被泥沼淹沒，而這泥沼蒙蔽他的雙目之前，他看見那點距他遙遠，但炙熱耀眼的光亮。
    “怎會？”在陶韌心裏還在感歎時，楚尋蒼已經開始給陶韌醫治了，但奇怪的是，楚尋蒼似乎根本無法使用法術了，內力難以凝聚，散亂在身體的各處，楚尋蒼一時急切，逼著自己結印施術，但結果卻是直接被抽離了力氣，跌坐在了地上。
    陶韌立刻起身去將楚尋蒼扶回床榻上，兩人床榻之間的幾步路，楚尋蒼整個軀體都靠在陶韌身上，若不是蹙著的俊眉和神色複雜的眼睛，陶韌幾乎要以為楚尋蒼此刻正在昏迷之中。
    “替我去向老檀要隻信鴿來吧。”楚尋蒼剛躺下，便立刻抓住了陶韌的衣袖，又轉頭望著書案，“還有，拿紙筆給我。”
    陶韌點了點頭，點漆一般的瞳裏有著慌張的神色，他先是去找老檀要了隻信鴿，然後又一手抓著信鴿，一手將紙筆送到楚尋蒼手邊。
    楚尋蒼點了點頭道了聲謝，然後撐起身體來在那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又讓陶韌將紙卷好後放入信鴿腳上的小竹筒中，放飛信鴿。
    “陶韌。”楚尋蒼看著那倚著窗沿的惡鬼，心知接下來的日子要多麻煩他了，“你記得柳城的路嗎？”
    柳城是楚家所在的地方，陶韌記得，他也記得與楚尋蒼在柳城時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位楚家現在的家主，楚晏鼎，難道說楚尋蒼那封飛鴿傳書是給楚晏鼎的？這點陶韌不知道，他雖然看了那張紙，但是……說來慚愧，他不認識那上麵的字。
    “我們要去一趟柳城了，去楚家，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能禦劍了，還有那幼虎也要帶上，所以……辛苦你了。”楚尋蒼說這話時臉頰越來越紅，他出生富貴之家，平日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有人給他安排妥當，從未有所需，後來上山修煉，共處的又都是些潛心修道的同門，關於修煉之外的言談都甚少出現，如今需要懇請陶韌帶他去柳城楚家，也算是楚尋蒼活了這麼數百年第一次有求於人吧。
    “陶韌？”楚尋蒼愣愣的盯著床沿等著陶韌的回答，卻半晌聽不見那惡鬼的聲音，抬起頭來才發現陶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湊到了楚尋蒼的眼前，楚尋蒼這麼一抬頭，正好和他四目相對著。
    這是楚尋蒼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看這惡鬼，皮膚如同上好的白瓷一般細膩白皙，劍眉粗濃高挑，往下是一雙與這英氣的眉毛不太相符的桃花眼，眼角向下彎曲著，不言不語也自帶著三分笑意盈盈，眸子中的黑色似在流動一般，如無底的深潭。
    “好。”陶韌薄唇微張，吐出這麼一個字音來，然後自顧自的出了房間。
    楚尋蒼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僵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躺在榻上，拿過棉被捂住了自己頭，心中滿是懊悔，自己剛才是在盯著陶韌看嗎？陶韌為什麼要突然湊那麼近？楚尋蒼心中又羞又惱，抬腳踢了好幾下被子。
    還站在門外的陶韌聽著屋裏的動靜，不自覺的彎了唇角，本就帶著笑意的桃花眼裏笑意更濃，而後才下樓去找老檀去辦置些去柳城路途中的所需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