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個多月，方熠終於清閑了下來，一算，好像有一個月沒有見到晏晟栩了。不知道這晏公子是不是縮在屋裏避雪了。雲崖縣的冬天不算冷，但是與江陵相比，還是冷了一些，畢竟地勢高些。
    大年三十一大早天空便飄起了鵝毛大雪，方熠披著鬥篷出來的時候，方管家正帶著一幫下人們掃塵的掃塵、掃雪的掃雪、掛燈籠的掛燈籠，再就是各個院落的貼春聯。方熠的院子門口也貼了一副春聯，一看字便知道是方雲寫的。往年這些事都是方熠代勞的，但是今天衙門的事情特別忙，方熠一下子給忘記了。
    “二爺，怎麼這麼早就起了。老爺說了，今年還是酉時吃年夜飯，吃完好大家一起放煙花守歲了。我聽方管家說今年買了很多煙花，品種也特別好，還是老爺托人從北方捎回來的呢。”方丫看到方熠出門來，便跑過來，嘀嘀咕咕的說了半天，方熠停了一會兒，聽到說有煙花時，眼睛一亮，道：“老爺這會兒去哪裏呢？”
    “還不是和往年一樣，給鋪子的掌櫃夥計們送東西去了，然後吃了年飯才回來。”今天過後，方家的各個商鋪就要休息一個月了，方雲這會兒正忙著給夥計們發紅包呢。
    “方丫，備馬車。”方熠眼睛轉了轉，便道，說完就往外走。
    “二爺，現在要出去呀。這會兒集市也結束了呀。”
    “誰告訴你二爺我要去集市了？”
    “那二爺準備去哪裏呀？”
    方熠笑了笑，沒說話。等方丫坐著馬車出來時，才知道自家二爺是打算去晏府呢。
    “對了，二爺，早上的時候牡丹坊的素萍丫頭來過了。”
    方熠愣了一下，看了方丫一會兒道：“她有說什麼嗎？”
    “她說雅妙姑娘親自做了一些年糕，想請二爺去嚐嚐？不過，我還沒來得及搭話，便被老爺看見了，老爺的臉色不太好，素萍丫頭也有些懼色，便匆匆走了。二爺，您會去嗎？”
    是啊？會去嗎？若是往常，若是往年，說不準就去了呢。方熠突然想起來一張冷清的臉來，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道：“找個人去回話，就說這快過年了，二爺府裏忙，就不去了。”
    方丫雖然有些困惑，但是方熠說的話，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做了。隻是想著這雅妙姑娘當真有些可憐了。
    畢竟是過年，晏府門口也煥然一新，燈籠、對聯全部換新的。方丫敲了一會兒門，便有一個門童來開門。門童似乎是新來了，並不認識他們。說明來意後，門童便去傳話了，不一會兒李毅便出來了，親自將兩人迎進了門。
    原來晏府招的下人家丁大多是活契，也多是本地人，晏府昨天被吃過年飯後便放他們回家去了，等過完年了在回來。留下來的隻有一些住的遠的，或是無家可回的下人們。
    “怎麼這麼早就把年飯吃了呀？今天才守歲呢。”方丫不解的問道。
    李毅笑了笑，沒有說話。晏府又沒有女主人，也沒有高堂，晏公子當然是怎麼簡單怎麼來了。晏公子這會兒已經起了，正躺在房內的軟塌上看書呢。晏子也坐在一旁，守著炭火爐子打盹呢。
    “師爺今天不回家過年，來我這裏幹什麼？再怎麼說也可以去會會紅粉知己之類的。”晏晟栩挑了挑眉，看著方熠有些不解。紅粉知己，方熠摸了摸鼻子，心道我現在哪有閑心去管紅粉藍粉呢。方熠走了過去，拿走晏晟栩手中的書放在了一旁道：“大過年的看哪門子的書呀，這不，我來接晏公子去過年了。”
    “年飯昨個兒就吃過了。”晏晟栩道。
    “那是晏府的，方府的還沒有吃呢。”感情鬧了半天，方熠是來請晏晟栩去吃年飯的。不過大過年的，請外人去吃年飯，有些怪呢。方丫搔了搔頭，歪著頭看晏子，一想晚上玩的時候還有人陪，也挺好的。
    晏晟栩也愣了一會兒，道：“你們方府過年，我一個外人去不合適吧。”
    “誰說你是外人了。”方熠笑眯眯的回道。
    晏晟栩並沒有想到方熠接得這麼快，一時間有些愣神了。方熠抓起他的手道：“你是我朋友，陪朋友過年也沒什麼不好的。再說了你一個人多無聊呀，連晚上一起守歲的人都沒有。”
    晏晟栩冷冷的看了一眼被方熠抓在手裏的手，微微皺了皺眉，倒是沒有在說什麼了。其實晏府倒不算冷清，他以前過得年比這還要冷清呢！
    “許明一在獄裏自盡了。”坐在馬車上，方熠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來，他去獄裏問話後的第二天，許明一便上吊死了。當然了，他不自盡，最後的結局也是死刑。晏晟栩倒是沒什麼反應，隻是有些好奇方熠為什麼會說起這件事。
    “其實他自盡的前一天，我去獄裏找過他。他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莫非這個案子還有疑點？”
    “呐，你覺得豪爺真的死了嗎？”方熠抬頭盯著晏晟栩道。
    晏晟栩皺著眉，思索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心道：“你覺得他沒有死嗎？”
    “我隻是在想，這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死在一個瘋子的手裏。”
    “那你覺得死的那個人是誰？”
    “你覺得呢？”方熠反問回來，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冒出了一個名字：“九爺。”雖然兩人都懷疑死的人不是豪爺而是九爺，但是現在九爺已經到江陵去了，也不在雲崖縣的管轄範圍內，更何況現在也隻是他們的猜測而已，畢竟沒有證據證明死的人是九爺。
    略過這件事後，方熠又絮絮叨叨的給晏晟栩講了一些雲崖縣守歲的習俗，當然他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是瞎蒙的，蒙蒙晏公子而已。
    回到方府的時候，掃塵已經結束了。方管家已經讓下人們下去休息了，現在隻等廚房裏將年夜飯做出來了。方熠帶著晏晟栩回到院子，方丫便著人將炭火爐子等送來了，還送來了一些瓜子果仁，最後還帶了兩個人過來，一個是雲莫言，一個是方振。然來這兩人都沒事可做，便一起商量來找方熠聊天，正巧碰上晏公子也來了。兩個人的聚會變成了四個人的聚會。方振很喜歡晏晟栩，拉著他給他講學堂裏發生的趣事，雲莫言間或插兩句嘴，方熠被晾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隻是剝瓜子仁打發時間，自己吃一些，留一些遞給晏晟栩，晏晟栩也很自然得接了過來，吃掉了。方振和雲莫言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兩人，最後方振抗議，二叔太偏心你了，死活要方振給他剝核桃才罷休。
    天黑了下來，方管家又帶著幾名下人逐一將方府的燈籠全部點亮，借著朦朧的燈火，依稀可見天空飄落的白雪。酉時前，方雲匆匆趕了回來，大家終於坐在一起吃上了年夜飯。慢慢的開了四桌席麵，晏晟栩第一次參加這麼熱鬧的年夜飯，看著喝開後，便混為一團的人們有些愣神，這裏很熱鬧，沒有尊卑、沒有主仆，感覺就像一家人，大家一起快快樂樂的吃飯，然後一起守歲。
    戌時時，方振等幾個小孩已經吃完飯了，見大人們有的還在喝酒，便沒有再等，而是拉著吃完飯的方熠和晏晟栩一起去放煙花。這一次方老爺似乎下了血本，弄回來的煙花又大，品種又多，關鍵是還特別響。漫天的煙花在黑夜中綻放，點點花火照亮了身邊的人。晏晟栩抬起頭看著爭相綻放的煙花，那一朵一朵盛開的煙花，姹紫嫣紅，美不勝收。震耳欲聾的聲音中，仿佛聽到方熠在說什麼，但是又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於是他使勁的瞪著眼睛，想知道方熠在說什麼，隻見方熠慢慢的靠了過來，越來越近，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滿目的金色，還有唇上那殘留的餘溫。回頭便看到方熠正拿著一個大的爆竹，扯著嗓子喊道：“誰要來放這個。”
    “我來，我來。”幾個小孩都圍了過來，嚷著讓方熠快點放。”晏晟栩怔怔的看著被孩子們圍在中間的人，感覺有一個人走到了身旁，回頭便看到方雲微醺的臉龐。
    “很久沒有看到方熠笑得這麼開心了？”方雲有些感慨的道。他這個弟弟看似雲淡風輕，閑人一個，其實是一個很自傲的人，因為什麼都不在乎，所以看上去才顯得那麼無所謂。他有時在想，自己的弟弟不會就這麼孤獨的過一輩子吧，因為不在意任何東西，理所當然的身邊也沒人任何東西。不管是女人，金錢，還是權利，他都不在乎。但是晏晟栩出現後，他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那個值得去在乎的人沒有出現而已。然而，當這個人真的出現了，他又開始害怕了，他可以不顧世俗不理會別人的眼光，隻希望看到方熠幸福就好。但是他擔憂，深深的擔憂，因為晏晟栩並不是他預期中的那個人，那是一個男人，一個身份莫測的男人。他害怕方熠會陷下去，然後萬劫不複。
    晏晟栩抿著唇，沒有說話。
    “方熠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把他當半個兒子來看。所以他可以不那麼出眾，可以不那麼會賺錢，甚至可以再紈絝一點，我希望他的未來平平淡淡，幸福就好。”
    “你們都把他當做閑人，可又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龍於九天，又怎麼甘於困於淺灘。隻是不得誌罷了。”方熠有經世之才，做一個小小的師爺有些屈才了。他缺的隻是一個機會罷了。
    “如果他不當一個閑人，他又怎麼能平安的過一輩子呢。”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方雲寧願他是個閑人師爺，也好過成就事業。晏晟栩有些愕然，然後想了一會兒，沉默了。
    放完手裏的最後一個爆竹後，方熠終於從孩子圈中擠了出來，抬目一看，隻看到方雲站在院裏邊上，沒有看到晏晟栩。

    作者閑話：

    方師爺：一生隻認一人，可好……
    晏晟栩：師爺，你自閉了……
    方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