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煙火迷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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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蕭離偶爾地也會向阮容起抱怨住的這個地方太偏僻了些,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微微有些荒涼。
    “將就吧皇上,我可沒有法子在這兒給您建一座城。”阮容起一邊燒火一邊答道,臉上蹭上了兩道黑灰,有些滑稽。
    蘇蕭離拿袖子給他把灰拭了下去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這日子過得有些太安靜了些,有些不適應。”
    阮容起把最後一把柴火添到了爐裏,起身說道:“過幾日是花燈節,皇上可否賞臉同遊?”
    蘇蕭離笑了,道:“賞!”
    山間的路雖然並不崎嶇,但對於蘇永思來講卻是太長了些,才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小家夥就開始耍賴了,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動了,阮容起隻得過去拎起他。
    山外不過是一座小城,沒有高大秀麗的樓宇也沒有來來往往的商賈車馬,有的隻是一群淳樸的百姓,過得安樂和諧。
    花燈節這日街上鞭炮舞獅很是熱鬧,這些東西蘇永思是第一次見,看得兩眼放光,完全沒有剛剛的倦意,掙脫了阮容起的手,左瞅瞅右逛逛。
    蘇蕭離也從來沒有以這種輕鬆的心態逛過街市,竟是和蘇永思一樣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阮容起笑著跟在這兩個一樣興奮地人兒身後,不時叮囑著兩人不要跑太遠。
    待到夜幕降臨,滿街的花燈亮起,飛鳥魚蟲,神魔仙妖,把小城的夜晚裝點得如白晝般絢麗。
    蘇永思向阮容起討了一個鯉魚形狀的小燈籠,拿在手中喜歡得不得了。
    “阮容起,阮大管家,我也想要。”蘇蕭離指著蘇永思手裏的燈籠說道。
    “不嫌丟人啊蘇大少爺,那可是給孩子玩的。”阮容起應道。
    “哈,我逗你的,不過阮大管家,我餓了倒是真的。”蘇蕭離仰臉,一臉真誠地望著阮容起說道。
    “•••••”
    街邊小店,露天地擺著幾張桌子,三人在一張桌子前坐下,要了三碗甜羹。那羹甜甜糯糯的,入口軟滑細膩,一直甜到人的心尖尖兒上。
    蘇永思把自己的臉吃得像一個大花貓似的,蘇蕭離笑著給他擦。
    “咻”地一聲,一團焰火從地麵升起,在空中炸開了一朵火紅的煙花,人群笑著,鬧著,熙熙攘攘地圍了去。
    “過去看看?”蘇蕭離提議。
    “好。”
    這裏的煙花並不能夠稱得上絢麗,但在蘇蕭離眼裏,卻遠比每年皇城的煙花好看得多。
    蘇永思這人兒太小了,在人群裏蹦著跳著地還是看不見,於是開始扯阮容起的衣擺。阮容起在他的額頭彈了一下笑罵道:“麻煩。”然後抱起蘇永思,扛到了肩上,用一隻手扶著,另外那隻手則攬過了蘇蕭離,靜靜地仰頭,凝望滿天煙花。
    蘇蕭離偶然轉頭,發現天上的煙火,映在了身邊這人的眼睛裏,隨著耳邊的響聲炸開璀璨的一片,也將蘇蕭離炸得體無完膚。
    “怎麼了?”阮容起發現蘇蕭離在看他便問道。
    蘇蕭離搖頭,靠他靠得更緊了。
    多年以後,蘇蕭離總是能回憶起這晚的煙花和煙花下的這個人,他覺得這人世間所有的美好加在一起,也不過如此。
    八年後。
    “二爹,那篇文章我抄完了,我跟爹爹去林裏獵野了哈。”蘇永思對蘇蕭離說道。
    每次聽到蘇永思喊自己二爹蘇蕭離的眉毛都會跳一跳。
    “我說了多少次了,你直接喊我名字都成,可別叫我二爹。”蘇蕭離敲著蘇永思的腦袋說道。
    “爹讓我這麼叫的。”蘇永思委屈。
    “看看,都是你教的。”蘇蕭離對正披外袍的阮容起說道。
    “我覺得這麼叫挺好的,不然你想聽什麼?叫你小爹?”阮容起笑問。
    “快走吧快走吧你們兩個。”蘇蕭離揮手,嘴上雖然嫌棄,在兩人即將走出門的時候還是不忘了囑咐一句:“小心些。”
    “知道啦。”兩個人異口同聲。
    蘇蕭離望著兩人漸漸走遠的背影忽然感歎,時光一轉,蘇永思都已經這般大了。這八年來,日子過得很平靜,三人偶爾也會爭吵,但多數情況下都是相依相偎的。
    蘇永思已經聽過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親叫林亂,母親叫蘇陌。蘇蕭離原本以為他會鬧著去尋找自己的父親,但是蘇永思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哦”。
    “你就不想去找他?”蘇蕭離問道。
    “您不都說了嗎,他都不知道有我這個兒子,我去找他幹嘛?再說,他肯定沒有二爹您對我好,嘿嘿。”蘇永思嬉笑著回答。
    “馬屁精。”蘇蕭離刮著蘇永思的鼻子笑罵道,這孩子的心胸氣度,讓蘇蕭離很是佩服。
    蘇蕭離從院中的長藤椅上起身到屋內去檢查蘇永思抄寫的那篇文章,照例,這孩子會在每一篇文章的末尾畫一隻大烏龜,蘇蕭離見著,今天他倒是畫了兩個,兩個麵對麵的大烏龜,烏龜背上還寫著:爹爹,二爹。
    這個蘇永思,等他回來非得好好罰一罰他不可,蘇蕭離心裏憤恨地想。
    傍晚時分,外出的兩個人才回來,蘇永思提了一隻兔子興奮地叫道:“二爹,今天晚上吃兔子。”
    “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哪裏像我?”蘇蕭離捏著那張紙對蘇永思說道。
    蘇永思不好意思地笑:“一隻烏龜太寂寞了我就畫了兩隻,二爹你看那烏龜笑得多好看。”
    阮容起拿過蘇蕭離手裏的紙看了一眼,的確,這兩隻烏龜相對著笑彎了眼。
    “確實挺像你的。”阮容起笑道。
    “這烏龜和你也挺像的,千年老王八。”蘇蕭離掐了阮容起一把罵道,“你就慣著吧,這孩子可越來越像你了。”
    蘇永思竊笑。
    蘇蕭離點了點他的腦袋說道:“你還笑,說吧,想讓我怎麼罰你?”
    “誒呀二爹你別生氣,我給你烤兔子吃。”說完就拎著兔子一溜煙跑到後院去了。
    阮容起見那小鬼跑遠了才勾起蘇蕭離的下巴,眯著眼睛問道:“誰是千年老王八?”
    “你!”蘇蕭離今天決定寧死不屈,可那張如鋒刃雕刻過得臉離他越來越近,打亂了他的呼吸,撥擾了他的思緒,所有的倔強決堤,化為彼此唇間濃烈的情愫。
    “爹爹,你把刀放••••••”蘇永思這會兒又折了回來,看見倆人兒這動作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咳了兩下嘀咕道:“算了我還是自己找吧,後院,一定在後院呢。”
    那隻兔子被蘇永思烤得很香,蘇蕭離打趣兒地說道:“永思啊,要不你以後做個廚子好了,肯定會是天下一絕。”
    “我不要,我以後要征戰沙場,平定天下。”蘇永思咬著兔子腿回道。
    蘇蕭離怔了怔,這話聽得他有些發涼,轉頭問阮容起:“這,這是你教他的?”
    阮容起聽了這話也有些驚訝,搖了搖頭道:“這怕是他自己的意思,你別忘了,他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外孫”
    “永思,這天太平著呢,用不著你去平定。”蘇蕭離道。
    蘇永思仰頭想了想又說道:“那我以後可以治國安邦,修得政通人善,河清海晏。”
    “你真的這麼想?”蘇蕭離認真地問道。
    蘇永思抱著兔子腿,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便去做吧。”阮容起道,“隻要你想好了。”
    蘇永思笑了,滿嘴都是油。
    “你真的支持他?”晚間,榻上,蘇蕭離向阮容起問道。
    “人各有誌,隨他吧。”阮容起翻了個身,麵向蘇蕭離說道。
    “我隻是擔心他。”
    阮容起揉著蘇蕭離的頭發安慰道:“這孩子氣度大著呢,又聰穎伶俐,你不必擔心,他的路你就放他自己去走吧,別像你我一樣,掙紮了許久才逃出來。”
    蘇蕭離微微歎了一口氣,點頭,拱了一下身子吻上了阮容起帶著些細紋的眼角,歲月香醇似酒。
    “二爹,爹爹他遇上什麼開心事了樂成那樣?”蘇永思拽了拽蘇蕭離的衣角問道。
    蘇蕭離笑著摸了摸永思的腦袋。
    阮容且寄來了一封書信,那字跡張牙舞爪的阮容起一看就知道是自己那弟弟寫的,信上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說他和江茴踏遍了名山大川,見識了不少奇聞異事,越走越覺得人之渺渺,物之浩然。
    一大疊的紙張,沒有一句說的是正事,基本上都是阮容且的絮叨。阮容起看了很久才放下了那信,抓過蘇蕭離的手,歎了一句:“他還活著。”
    簡單的四個字讓蘇蕭離心下一顫。
    “你也得活著。”
    可是生死這事,沒人左右得了,這年冬天,阮容起就一天比一天虛弱,整日裹著被子從床上不肯下來,蘇永思有的時候想去找他說話蘇蕭離都不讓,說這樣太費神了。
    每天晚上,蘇蕭離都要把爐火生得旺旺的才鑽回被窩,緊緊摟著身邊的這個人。兩個人很有默契,誰也不提分別的這回事,常是互相開著對方的玩笑,肆意地笑著,笑著笑著,就有了淚痕。
    蘇蕭離覺得今年的冬天很長很長,好不容易才盼來春天,好不容易桂花又開了,那香氣醉人。
    阮容起的精神也似好了一些,這日陽光正好,蘇蕭離正仰著頭在桂花樹下眯起眼睛輕嗅著陣陣花香,阮容起穿著一件灰色袍子,倚在門框上看著他。
    偶爾會有兩片桂花落在蘇蕭離的頭發上,留下一陣芬芳後滑下,阮容起微笑,想著這些年真好,眼前這人真好,好得自己可能都不想去喝那碗孟婆湯了。
    天黑得真快,阮容起眼中的蘇蕭離漸漸黯淡了下去,耳邊有人急切而又痛苦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阮容起很想再一次拉起那個人的手,對他最後說一句:“我走了,你別怕。”可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隻能盡力地揚著自己的唇角,告訴那人,這一世,他有多幸福。
    黑暗漸漸將他吞噬,無邊無際,去往永恒。
    阮容起就這樣走了,帶著一臉的微笑和滿足,蘇蕭離沒有哭,把他生前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整理到一起,和他的棺木一起葬了,隻是那個扇墜兒,蘇蕭離還一直帶著,並且囑咐永思,在他死後,把這扇墜放到他胸口的位置,和他一起葬掉。
    “二爹,難受你就哭出來好不好。”蘇永思哀求道。
    “我不難受,那個本來好多年前就該死去的人陪我直到現在,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福分,我知足。”蘇蕭離道。
    蘇永思撲到了蘇蕭離的懷裏放聲大哭,一如當年那剛剛出生的,迷茫的娃娃。
    蘇蕭離到底還是落下了一滴淚,被柔柔的春風吹幹了。他緊緊摟著蘇永思,伴著滿院的花香,似夢似幻。
    待到夜深人靜,蘇蕭離望著空空的床榻發呆,幾天前,那還有一個人可以摟著他,把他放在心口上,他可以聽見那人的心跳,不似年輕時有力,卻滿是溫柔。如今那人歸了黃土,天上地下,再也見不到了,也再也沒有人能在夜裏幫他掖好被角。
    蘇蕭離這樣想著,有些喘不過來氣兒,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地漫上心頭,折磨著他的神經,他便索性披了件衣服,坐在屋前數星星,困了便和衣倚著欄杆睡去,左一個夢,右一個夢,都是那人的臉,笑的、怒的、邪的。
    走了都不讓我安寧,蘇蕭離這樣想著。
    如此五年過去,蘇永思已然長成了一個青年,清朗的眉目,像極了當年的林亂,色厲內荏的性子倒是像極了阮容起。
    “這果子你自己留一半,剩下的送到你爹爹墓前去。”蘇蕭離對他說道。
    蘇永思皺眉:“二爹,爹爹那墓前都快沒有地方放了,您真是有什麼都要給他送去。”
    “叫你送去就送去,快去快去。”蘇蕭離攆他。
    每隔幾天,蘇蕭離都會去給阮容起掃墓,帶上一些好酒,在他的墓前說上一大段話,從黎明說道天黑。蘇永思有的時候放心不下也會跟來看看,隻是遠遠地看著,不去打擾他們。他知道那幾乎是蘇蕭離活在這世上惟一的寄托了。
    蘇永思送了果子,站在蘇蕭離的跟前望著他。
    “有什麼事你說就好了。”蘇蕭離放下手中的書回望他。
    “二爹,我想,去皇城參加武試。”蘇永思舔了舔唇說道。
    “好事兒,去吧,別忘了回來看看就行。”蘇蕭離雲淡風輕地說道。
    “二爹••••••”
    “你不用擔心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這是你爹爹說的。”蘇蕭離閉著眼睛道,再說還有大黃陪著我呢。
    大黃是蘇永思撿回來的一直野貓崽兒,蘇蕭離起先隻是胡亂地將家裏的吃食喂給它,竟也養活了,而且還賴著不走了,蘇蕭離常常抱著它問道:“你是不是阮容起變的。”,那貓隻是懶懶眯眼看他,從不回答。
    自此以後,這山間小屋,隻留了一人一貓。
    尾聲:
    皇上拿起殿試名單,對著一個名字看了好久。
    蘇永思
    “把這人給我叫來。”皇上對下人命令道。
    “草民蘇永思,拜見皇上。”後殿內,蘇永思恭敬地對皇上行了禮。
    皇上輕笑,拈著一撮花白的胡子欣賞著眼前這青年,許是老了,許多事情都看開了,對這孩子竟是越看越喜歡。
    “你的家人還好嗎?”皇上問道。
    “得其所得,自然是好的。”蘇永思答。
    “哈哈,好一個得其所得。”皇上撫掌大笑。
    蘇永思被拜為將軍,當朝第一武將。
    不久之後,皇上駕崩,因為膝下無子,將皇位授給了一位自己最信任的大臣,也是自己的外孫,蘇永思。
    宮裏人發現,這新任皇上有個習慣,每隔十來天,最多一個月,就要獨自出宮一趟,誰都不許跟著,否則立斬。
    “你回來看我看的也不必這麼勤吧,江山不要了?”蘇蕭離點著蘇永思的腦門責道。
    九五之尊的皇上,此時笑得像個孩子:“宮裏有些悶,還是咱家好。”
    “小沒良心的,現在知道好了。”蘇蕭離笑罵。
    “二爹,走吧,咱去看看爹爹。”蘇永思建議道。
    蘇蕭離笑了,一提到阮容起他眼中的溫情就沒有消退過,像很對多年前一樣,拉過蘇永思,也抱起了那隻大黃貓,向門外走去。
    暖暖的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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