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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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內,天子之都,寂靜得有些不像話,無論是商戶還是尋常人家均緊閉門窗。
街路上,隻站著一個人。
寧王停馬在他的跟前,仔細看了看才認出他是當時流雲閣裏給他帶路的小廝。
“寧王爺,我家主子在皇宮裏等您,他說,隻您一人進來就好。”那小廝對寧王說道。
皇城內,偌大的前殿隻有阮容起一人坐在金黃的龍椅上。雖是當今皇帝,卻是著了一身繡著寒梅的灰色長袍,發絲高高地束起,滿滿的江湖快意,一如當年戰場上廝殺的阮大將軍。
見著寧王踏上了白玉階,阮容起起身,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向寧王。
“寧王讓朕好等。”阮容起聲音沉沉。
“不知皇上等我所為何事?”寧王見著大勢已在自己手中,既未跪,也為作揖,以同樣的語氣對阮容起說道。
“等你殺我。”阮容起輕笑。
寧王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阮容起會說得這麼直白。
阮容起又踱近了幾步,說道:“殺了我是道義所向,此舉之後,上至大臣下至百姓都會信任你。城內軍隊已經精簡好,留下的大多是精銳,百姓賦稅按每年的收成來算,這餘下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是良臣,不夠忠良的這些年都被我處理得差不多了,寧王也可再觀察觀察,另外宮中原來的宮女太監都被我潛回家了,寧王為帝後再自己選新的吧。北方匈奴最近不太安分,寧王好自為之。”
這一大段話,讓寧王原本緊握著的拳頭鬆了下來。
“從一開始,你就在給我奪位鋪路?”寧王問道。
“我是在給我自己鋪路。”阮容起答。
“蘇蕭離沒有死對不對。”
“死不死的,都不會再威脅你的皇權了,他不是那塊材料。”阮容起笑道,“寧王別忘了早日得一子,別像那個家夥一樣。”
阮容起靠近寧王,摸出他腰中的短刀,遞到他的麵前。
“你為了什麼?”寧王接過短刀問道。
“為了我能在這皇位上坐兩天,在史冊上留個名。”阮容起笑答,可那笑裏卻藏著無限酸楚。
寧王平生第一次這麼猶豫,他忽然發現,原來眼前這人實際上一直在給他掃除障礙,用著自己的生命,為了蘇家,更是為了他那個侄子。
“別想了,你隻能殺了我,不然你就無法登上皇位。”阮容起看出了他的猶豫勸道。
“你就沒有一點兒留戀?”
阮容起搖搖頭:“反正都是要死的,阮家的事,你也知道。”
阮家人短壽,別人的一生一世太過漫長,他們耗不起。
短刀沒入胸膛,其實阮容起不可能不留戀,他還有很多話想對蘇蕭離說,也不知蘇蕭離喝醉的那一晚上聽進去了多少。他想囑咐蘇蕭離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更想要蘇蕭離記得他給他立一塊碑,阮容起想和他葬在一起。
記得••••••
算了,隨他吧。
青山遠影,潺潺流水,無人的幽穀中坐落著似是坐落著一戶人家。
蘇蕭離怔怔地望著屋內頂棚,靜靜地體味著腦內回憶慢慢向他湧來再將他淹沒。他感到呼吸困難,胸口猶如被千斤巨石壓著,直到他聽到一聲熟悉的“咿呀”聲。
蘇永思還沒有床榻高,高高舉著兩隻小手輕輕拍著蘇蕭離的臉。
蘇蕭離提了一口氣騰地起身,似是快要幹死又突然被放回水中的魚。
“皇上,不,蕭公子。”紀笙算著時辰,知道蘇蕭離該是醒了,便一直候在門邊。
蘇蕭離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怒問道:“阮容起呢?這裏是哪裏?你到底是什麼人?帶我回城!”
紀笙神色平靜地搖搖頭說道:“阮將軍已在皇城稱帝,寧王正起兵造反。此刻恐怕••••••蕭公子,將軍說,你非治國之才又不會有子嗣,縱然有他在身邊,也難以長久維持江山社稷。另外,將軍讓您帶著他的份好好活著。”
蘇蕭離緊握著紀笙衣領的手緩緩鬆開了,他頹然後退了兩步,茫然無助地搖了搖頭。
“蕭公子。”紀笙向前,抓住了踉蹌的蘇蕭離。
“帶我去找他,活人也好,屍首也好。”
“蕭公子,你此刻回去,阮將軍不就白白死了?”紀笙勸道。
“他不會死!他說好是要和我一起走的。”蘇蕭離吼道。
紀笙默了片刻,道:“好,老奴帶您回去,隻不過您得易容,不能讓人認出來。”
蘇蕭離第一次覺得踏入皇城內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寧王此刻已然稱帝,天下歸順,萬邦來賀,而那皇城內,大殿中的繁華,恍若隔世。
蘇蕭離頂著一張假麵皮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聽著百姓的紛紛議論。
“據說那昔日的阮將軍死得可慘了,那血流了有百尺。”
“誒呦,哪有這麼嚇人,不是據說當今聖上殺他的時候沒人看見嗎?”
“那聖上出來的時候,衣衫上濺得都是血,這還有假?”
“那將軍的屍首可有人看見?”
“據說啊,是丟掉後山喂狼去了。”
蘇蕭離一字一句地聽著,身子漸漸發涼,連呼吸都沒法進行了。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蘇蕭離對紀笙說道:“去後山。”
“是。”紀笙沒再勸阻,他知道自己勸不住,這個事實需要蘇蕭離自己去接受。
深秋時節,落葉滿山,蘇蕭離就一直找啊找,把地麵上厚厚的葉子一點點扒開,扒到指縫間鮮血淋漓。他從第一日中午時分,一直找到了第二日太陽升起。紀笙就一直在他的後麵跟著,直到蘇蕭離體力不濟,倒在他的麵前。
紀笙重重歎了一口氣,一個情字,是這世間最苦。
紀笙再次把蘇蕭離帶回了山間幽穀,回來以後,蘇蕭離的眼眸就沒再亮起來過,隻是偶爾麵對著蘇永思才會有一絲生氣。
蘇蕭離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已經過完了,可世事變換,老天是最愛捉弄人的。
那日初雪,天氣不算冷,片片雪花飛揚著飄灑,蘇蕭離立在屋門口看雪,無悲無喜,好似石像一般。不知是否是幻覺,他看見門外那一熟悉的身影,比以前瘦削了不少,腳步有些拖遝,緩緩地走進門內。
那人回來了。
褪去一身冷傲。
帶了一身風塵。
第四十九章歲月永安
蘇蕭離望著眼前那人,不自覺地邁開了有些僵硬的雙腿。狐裘大氅順著他的肩滑落下去,悶悶地落在了地上。
那人抿著幹涸的唇,隔著風雪,滿眼深情地望著蘇蕭離一步步走來。
蘇蕭離伸出有些發抖的手,輕輕觸碰了眼前這人的臉頰,那觸感是溫熱的,他這才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這個人叫阮容起。
阮容起抓過蘇蕭離還在自己臉上流連的手,低著頭,緊緊地握著。
“你不要我了。”蘇蕭離許久都沒有說話了,聲音有些嘶啞。
阮容起這輩子都沒有哭過,無論多痛苦多傷心,此刻卻被蘇蕭離的這句話硬生生逼紅了雙眼。
“我要。”阮容起把蘇蕭離的手攥得更緊了,伸出另一隻手攬過他,把那人貼在胸口,一輩子。
“你一件事一件事地跟我說,一點都不許瞞我。”屋內爐火畢啵作響,蘇蕭離摔了一杯熱茶在阮容起的麵前說道。
阮容起雖是理虧,卻被蘇蕭離這有些孩子氣的脾氣逗笑了,擺出一副不正經的表情道:“是是,遵命,你坐過來我跟你說。”阮容起說著拍了拍身邊的凳子。
蘇蕭離跨了一步坐在了凳子上,拍了拍桌子道:“說!”
阮容起喝了口熱茶潤了潤嗓子歪著頭問道:“該知道的估計你也知道了,你說你想聽什麼?”
“我以為你死了。”
“差一點兒。”阮容起道。
原來那天寧王的短刀故意刺偏了兩分,隨著短刀沒入,寧王說了一句話:“我不殺你,因為你還得看好我那外孫,若我真的膝下無子,他就是未來的天子。”
那刀沒入得太慢,阮容起疼得從頭上落下大顆的汗珠,咬著牙說道:“你倒是真會算計,我助你登上皇位,還要替你養子嗣,你真是和先帝一模一樣。”
寧王點頭,道:“親兄弟。”隨後猛然拔刀,帶出了一片血霧,濺了寧王一身。阮容起則在這一刻昏了過去。
寧王就帶著這一身的血汙回到了隊伍麵前,見了那帶他來的小廝,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那小廝聽完麵目慌張,趕緊走掉了,寧王則在大軍麵前宣布:“逆賊已死,我當為帝。”
阮容起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虛弱地躺在城外的一間小屋中,而那照顧自己的身影,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那一瞬間,他一顆吊了一輩子的心放下了。
“大哥你終於醒了。”阮容且放下手中的方巾說道,“來喝點水。”
阮容且扶著他起身,喝了一些水阮容起才緩緩覺得身上有了一些力氣。
“將軍,你醒了。”江茴此刻也從屋外麵進來,見阮容起沒事,語氣頗為愉快。
阮容起則蹙眉看著他右肩上纏著的厚厚白布和自己這弟弟手腕上的傷口,因為太過虛弱沒有說話的力氣,便用目光詢問著。
阮容且會意了他的目光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就是多流了點血,隻是江茴怕是不能再用劍了,你也是,差一點兒就見閻王了知道嗎?”
阮容起此刻竟是扯了嘴角笑了,他很想說,至少我們都活著。
“我會盡快把你的身子調養過來,估計有一個人會等你等得望眼欲穿吧。”阮容且道。
也不知阮神醫用的是什麼藥,阮容起這些日子裏幾乎一直昏睡著,夢到了好多從前的事,今後的事,和那張關切的臉。
短短十日後,阮容起已經能和從前一樣站立走路了,隻不過人這身子都不是鐵打的,受了這麼重的傷,想恢複成原來的樣子是不可能了。
“你知道他在哪兒?”阮容且問道。
“知道。”
“你一定明天就走嗎?”
“嗯。”阮容起回答得堅定。
“那好。”阮容且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個藥方,“這藥方你真的不要?或許能換你們多相守兩年。”
阮容起搖頭,道:“不必了,你還是多注意注意你自己那身子,別老是欺負江茴。”
“我怎麼就欺負他了。”阮容且不服氣。
“他那胳膊不方便,你多配合,不管是平常,還是在晚上。”
“大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貧的。”阮容且無奈。
阮容起微笑,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前方的路,你們彼此照應吧。”
阮容且點頭,道:“再過兩日,等江茴的傷好一些了,我們也離開這兒了,大哥,珍重。”
阮容起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酸澀。
聚散離合,不過人生常態,可是真到此番場景,多是接受不能。
蘇蕭離聽著阮容起敘述這些事情,伸手輕柔覆上阮容起的左胸口,頗為心疼地問道:“還疼麼?”
阮容起抓了蘇蕭離的手握在掌心,笑著搖了搖頭,頓了頓,又抓了蘇蕭離的衣襟,把他帶到自己的麵前,鼻尖對著鼻尖,說道:“蘇蕭離,我不想瞞你,我所剩的時間不多,陪我到最後一刻可好?”
蘇蕭離被他的這話震住,盡管那天看到桌角的那滴血,蘇蕭離心中就有了猜測,可親耳聽見阮容起這有些殘忍的話,還是心中一片冰涼。
可是蘇蕭離什麼都沒有再問,他知道即便問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於是他狠狠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很大,腦門都撞到了阮容起的腦門上,有些疼。
兩人都笑了,笑得很是開懷。蘇蕭離微微抬起下巴,吻上了阮容起帶有弧度的嘴唇,阮容起兩手撫上他的脖頸回應著,兩人難舍難分,似要把這一生的神情都用盡。
蘇永思在屋外麵的院子中覆了薄薄一層初雪的土地上發現了一塊好看的石頭,兩手把它挖了出來,擦了擦上麵的泥土向屋內奔去,想要拿給蘇蕭離看。
還沒跑出兩步便被紀笙揪著抱了起來。
“我說小祖宗,你現在可不能去打擾他們,走吧,我們去後邊玩。”紀笙一邊笑著對懷中的小人兒說道,一邊向後院走去,留了屋內一片寂靜。
其實隻想與你相守在紅塵之外,浪跡於江湖之中,看一片歲月永安,來日靜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