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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裏的黃昏,一素的黏膩焦灼,無風,蓄池漲滿的熱浪還是一波一波的、無休無止。
左千尋不過是起了一瞬的懶念頭、不願去地下車庫取自己的車子,便在家附近的路口搭了公交去找姐姐,把姐姐從私人手機一路打到雜誌社的公家電話、咬著他耳朵根子一下午不放、威逼利誘死纏爛打各種招數一網打盡無所不用其極地,要他幫她帶到公司去的左氏專用化妝包,親手奉給親愛的姐姐。
姐姐,我可真的好、愛、你。
左千尋一麵吊在晃晃蕩蕩的、沒有冷氣、據說車內空調設備因高負荷運轉下午始陷於歇菜狀態、但客流量依然可喜的公車裏汗如雨下,一麵咬牙切齒地尋思,左、以、痕,你可真是個好姐姐,讓你老弟一個正正經經的大男人,屁顛顛專程拿個屁大點事兒的化妝包送公司去,不知道的人沒準還以為我一個大老爺兒麼是專窩家裏吃老姐的軟飯、老姐一有吩咐就隨叫隨到的一雜碎呢。而且,而且,這該死的公交車,撂我這兒真他大爺的遭罪,我一文藝青年都真他大爺的想沒品地爆粗口!
說句公道點的,左千尋今天跟忘了嗑藥似的心煩暴躁、肝火虛旺、容易盜汗,也不能全賴他姐姐左以痕這一下午的死乞白賴,其他個人因素嘛,那也是不容推卸的。
就比如,左千尋眼下正著筆的新漫畫作品,進度過慢,一整天、左千尋就趴在畫紙上,為著靈感枯竭而頭痛不已抓心撓肝,抓著自己的頭發恨不得一秒鍾變格格。
又比如,坐在左千尋對麵的同事兼對手兼萬年死對頭葉傾歌,人送封號,耽美係純愛漫畫天才鬼手,出自他手的耽美漫畫作品,沒一本不是叫好、大賣,深受腐男腐女們的傾力追捧,還一個個親切地稱呼其為“王子殿下”。雜誌社在去年六月,特意為他舉辦過一場很高規格的、紀念版精裝典藏暢銷係列葉傾歌漫畫的專場限量簽售會。名頭老長老拉風,現場甚至拉起了一個大紅橫幅,上書曰:“王子殿下,我們永遠愛您!”足以見得、葉傾歌葉大少受熱捧的力度廣度以及深度。
今天上午那會兒,剛到達漫畫部工作室的葉傾歌,一見左千尋蜷縮成一坨、埋在他的辦公桌子裏,頭頂上方盤旋著淒惻惻的黑霧,陰氣繚繞經久不散,便心情大好地衝著黑氣發源地吹了個口哨,用王子殿下特有的輕佻散漫慵懶的語氣、壞壞地說了以下一番尋章摘句斟字酌句、擺明了不安好心坐看好戲的不負責任的話:
“嗨千尋公主,你聽說了麼?善良可愛的社長大人特別關愛我們漫畫部呢,不辭心力專門為我們漫畫部從雲陽請來一位業內鼎鼎有名的漫畫編輯,聽說負責的就是我和你呢!唉傾歌真的很開心呢!傾歌覺得,我們青洲市的漫畫產業超越雲陽的這一天,真的不遠了呢!……真好!……有千尋在,有傾歌在,不過多久再加上一位神一樣的編輯大人,青洲漫畫,大放異彩的時刻,真的……到了……”
還沒完。重點在最後那幾句。
快要情到濃處、熱淚盈眶、到達情緒爆發臨界點的時候,葉傾歌殿下很好地收住勢頭,裝模作樣地吸吸鼻子,把腦袋湊到左千尋邊上:
“我的千尋公主,可是傾歌真為你擔憂,早有耳聞那位即將上任的編輯大人,是個狠抓速度狠抓效率的強勢男人哦!他手下帶過的漫畫作家,一個一個的,都被摧殘地不成人樣呢!……哎,我們的公主要怎麼應付呀!……”
左千尋很頭痛。真的。他把自己深深地,像埋鴕鳥一樣,埋進深深的頭痛裏。
他有時候就在琢磨,他是不是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曾經不擇手段地、不挑時間地點以及場所地、狠狠欺負過葉傾歌這個活寶冤家,所以,在他們共同的二十五歲的漫畫生命裏,他們注定會再次相遇,注定,他左千尋要反過來被他葉傾歌活活作踐死……
公主殿下,這個歧視意味很火藥的雅號,就是葉傾歌掰出來硬塞給左千尋的,在有讀者粉絲親昵地呼喚出“王子殿下”這個稱號不多久之後。於是從此往後,青洲市最大的雜誌社,星光雜誌社——可別看它名字土,土是土了點,但它名氣大,名氣大了就算叫太陽雜誌社、月亮雜誌社什麼的,照樣有範兒,說出去照樣有麵子——在作為其最大賣點的漫畫部裏,就誕生了兩位耀眼的殿下大人,葉傾歌王子殿下,以及,左千尋公主殿下。
兩位殿下也確實是人如其名、名副其實:
葉傾歌,年輕帥氣,帥氣有為,有為青年。粉絲評價稱,那多情的人兒勾魂奪魄的眼角眉稍輕輕一揚,登時那三魂就沒了七魄、就飄飄忽忽地覺得就算頃刻便死去了也心甘情願。
左千尋,漫畫裏走出來的幹淨少年,看不出實際年齡,簡直就是一枚永遠的十七歲高中生化身。長相清秀,有些小陰柔,也帶點小女人的嫵媚,但純粹清爽的出眾氣質卻是誰也模仿不來。落落天然,人看見他的第一眼都是不可否認地被吸引甚至被征服,確乎有公主之潛質。
兩個翩翩美型青年,又都是漫畫出身,超有文藝氣質,不稱一聲殿下、都有點過不去了呢。
左千尋卻老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你知道為什麼葉傾歌會想出這麼損人的稱謂麼?因為左千尋的名字;你知道為什麼左以痕總是會很親切地喚弟弟一聲“小千”麼?因為左千尋的名字。
地球村的父老鄉親們鐵定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部動漫作品,它的名字叫做《千與千尋》。小主人公的名字是千尋,是個可愛的女生,被湯婆婆剝奪本名之後賦予了她一個新的名字,是小千。
左千尋不知是該腹誹翻譯這部作品的文藝同仁們譯成啥不好非譯個千尋,附帶著另一個名還是,小、千。小千,嗬嗬,您倒是去聽聽國語版中喚的那一聲女聲的“小千”,左千尋第一次聽到時被酸的牙齦都腫了好幾天。
又或者左千尋該去找左爸左媽評評道理。給姐姐取的名兒性別不明也就算了,反正姐姐就長成那副宛自天成的男女不辨的樂觀樣兒,可是二胎可是男孩兒欸,男孩怎麼能取這麼個、性別有待考究的、呃,破名兒?左千尋氣結之至。是的,為了這個名字,左千尋氣結的頻率以分分秒測度。
不過嘛,要是再說上這麼個半句公道話,其實左千尋氣結的這個本,還真就不在這名字上頭。在哪兒麼,也許左千尋自己,都有些害怕去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