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無定河的河水還在淒涼地流淌，好像是為了讓夜的孤寂顯得不那麼濃烈，馬蹄聲和馬噅聲一直在彈奏著有韻律的聲響。每個人都很疲倦了，但是大家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因為誰也不能預料，在前方會發生什麼……一陣奇怪的大風忽然刮來，不知來自哪個方向，所有人這才感到一絲寒冷。
    荒野，茫茫。
    荒蕪，古道。
    夜霧朦朧，已是四更。
    四更醜時，荒雞丁夜。
    這也是一天當中最讓人覺得陰森的時刻。
    張大牙半閉著眼，任由夜風吹拂著自己，他卻是在享受這古代夜晚的寧靜。千年後的城市，燈火霓虹，這個時間，很多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酒吧裏嘈雜的音樂，舞池裏忘情的男女，高速公路上飛馳的車輛，沒有路燈的暗角裏有的是喝醉的大漢……那些場景就像是膠片一樣在張大牙的大腦裏回放，他再次萌生出不真實的虛無感，他享受現在身處的時代，他喜歡這裏的風景和人物，甚至已經習慣了這裏咿咿呀呀像鳥語一般的語言，他害怕一睜眼，這一切都是夢，他害怕自己還是那個金錢庸俗的時代裏無能猥瑣的自己……
    搖頭獅子常廣德和關洛一刀褚玉關幾乎同時咦了一聲。
    沙漠狼杜康道：“剛才看到的那個城寨怎麼不見了？”
    小方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連說：“不可能呀？沒道理呀？”
    張大牙猜測，可能是遇到了蜃景，但是說了他們也不懂，索性閉嘴不言。為了安全起見，小方下令安營紮寨，暫不前行。當然，所謂安營紮寨，所有人並沒有休息，他們隻是在等待。
    小方看向張大牙，笑道：“各位，我想帶王子到前邊走走。”褚玉關、郭解等人並沒有意見。當下，兩人攜上兵器，換了一身黑色勁裝，蒙著麵，去的正是剛才城寨消失的地方。
    小方之所以叫上張大牙，是為了探一探張大牙到底有幾斤幾兩？小方和此次同行的人一樣，對張大牙還不怎麼放心，他們都不想帶著一個累贅。
    往前行，當然沒有找到那座消失了的城寨。
    他們來到的地方，是一座荒山。
    山裏，遙遙傳來一聲聲驚魂的狼嚎。如果耳力不錯，甚至還能聽見夜裏的孤狼撕咬人肉的撕裂之聲。
    小方帶張大牙爬上一座山峰，山峰上的石頭黑的黑黃的黃，長草藤曼，糾纏相連，滿路的荊棘，稍一挨著，就刺得人的腿部生疼。
    張大牙沒有想那麼多，他隻是單純的以為小方是叫他來探路的。
    將幾叢荊棘踩在腳下，小方說：“你聽到遠處有什麼聲音了沒？”
    張大牙耳聰目明，凝神一聽，隻聽到幾聲奇怪的長鳴，像是號角又不像是號角，麵露疑惑之色。
    小方示意他別說話，伸手拉了一下張大牙，兩人來到一處山石處，潛伏其後。張大牙輕聲問道：“好神秘呀你。”小方道：“你可知道此處是何地？”張大牙搖搖頭。小方道：“這是一個戰場。”張大牙訝然道：“不會吧？”小方苦笑道：“這個地方叫不歸穀，宋遼西夏常年在此開戰，白骨都不知道堆了多少層了！”說著一歎。
    聽小方這麼一說，張大牙不禁想起一首詩來，低聲說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小方微微一笑，道：“這裏，除了是戰場，還是各路細作交接的地方，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張大牙道：“那我們來這裏做什麼？”小方淡淡地道：“看一看，留神，不要說話，你看懸崖下麵。”
    原來這裏下臨著一處萬丈懸崖，懸崖是由光禿尖銳的岩石構成，夜色如墨，更顯淩然。
    忽然，小方說：“看。”
    張大牙順著小方的手指之處，看到兩條人影。
    蟲鳴唧唧，似乎把雲層都推開了，一抹微弱的月光灑下，見兩個身著豹紋獸皮的黨項人從懸崖下飛身而來，在前方的一處高峰站定，相對而立。
    他們手裏都拿著一種像月牙一樣的六尺長鋒，不像刀也不像劍。
    一人將月牙鋒往懸崖下一點，道：“明日，這裏就是那些回鶻人的葬身之地！”
    張大牙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料到行藏竟然敗露。
    那人又說道：“世子真是神機妙算。”
    毫無疑問，這人口中的世子，應該是指李元昊，李德明三個兒子，成嵬乃莽夫，成遇年幼無大才，唯有元昊，少即英偉，在黨項族人眼裏，已是傳奇般的英雄，這幾年，隨著元昊年長，其聲威更甚，連遼主耶律隆緒、大宋名將曹瑋都不敢小覷。耶律隆緒派梁王、南院大王世子一明一暗來到西夏，正是為了對付元昊，降服西夏。而大宋的名將曹瑋，也是久聞元昊的大名，並預言道：“此人將來必為大宋之患！”
    另一人說道：“等我們將那些回鶻人一舉殲滅，世子定會重重有賞，到時候那個阿諾姑娘就是我們兄弟的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嘿嘿，你沒藏兄在前麵，我骨勒罕在後麵，她在中間……嘿嘿，嘿嘿嘿……”這一串笑可謂是淫賤無恥到了極點。
    那沒藏兄乃是元昊手下一名死士，名叫沒藏桀，骨勒罕是他的結義兄弟，兩人同在元昊麾下，以心狠手辣著稱。
    沒藏桀冷哼一聲，道：“但願不出意外。”骨勒罕道：“會出什麼意外？沒藏兄你多慮啦！”沒藏桀道：“那幫回鶻人才打敗了鮮卑王，必定高度警覺，世子更曾提醒，千萬不可輕視了回鶻人，他們既然選擇喬裝前行，肯定是料到一路上會遇到伏擊的。”骨勒罕哈哈一笑道：“我呸！看著吧，明日他們一來，我一出現，他們肯定被嚇破膽！他們要借蕭關去興慶，必經此地，我們兩個先殺他個片甲不留，然後吩咐弓弩手放毒箭！至於那個什麼鮮卑王，本來就是個酒囊飯袋！”
    張大牙和小方暗罵道：“真毒辣！真張狂”張大牙忽然有點明白小方帶自己到此來的目的，兩人對視一眼，張大牙道：“削了這兩丫的！”說著，兩人一下從岩石後麵躍出來，張大牙抽出照影彎刀，小方手上卻是一根雙截棍，兩人迅然之間衝到沒藏桀和骨勒罕身前。如此毫無預兆，沒藏桀、骨勒罕都有點遲鈍，反應過來時，張大牙的刀已經逼近了沒藏桀的咽喉，小方的雙截棍已經打向了骨勒罕的頭顱。
    沒藏桀和骨勒罕也算是高手，很快恢複氣勢，大笑相迎。兩人避開張大牙和小方的攻勢，縱身躍上一方岩石，以月牙鋒擋在身前，雙方就地僵持，竟誰也沒有再動手。沒藏桀和骨勒罕在猜測，這兩個蒙麵人到底是何來路？
    半晌，沒藏桀怒喝一聲：“不知死活！”一道白光飛出，沒藏桀的身形驀地閃向張大牙身側，月牙鋒斜斜一刺。
    張大牙驚出一身冷汗。
    小方即使來救，攻向沒藏桀，欲用雙截棍打爆沒藏桀的腦袋，卻被骨勒罕的月牙鋒截住，兩人纏鬥起來。
    小方的雙截棍棍體純黑，連接雙棍的鏈子卻是雪銀，所以揮舞起來晃動起來格外刺目，加之棍風謔謔，骨勒罕漸有幾分難以招架。
    那邊張大牙當然是避開了沒藏桀的月牙鋒，反手一掌，朝沒藏桀猛劈！
    這一掌，竟有千鈞之力，這不但沒藏桀沒有想到，就連張大牙自己都沒有想到，這自然和孟天機、付江南有很大的關係，兩位武道名家指點，傳授奇技，張大牙一直都在練習，從未懈怠，如今無論內外功力，都上升了一個層次，如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功力還會隨著時日和悟性的提升而增長。
    沒藏桀啊了一聲，不敢強擋，移步閃開。
    鬥了將近半個時辰，雙方未分勝負，彼此也並未說話。
    沒藏桀大喝道：“住！”
    四個人同時住手。
    沒藏桀道：“你們是什麼人？”
    小方將聲音做了一些變化，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就是什麼人？”
    沒藏桀仰天大笑，怫然道：“我並不打算殺死你們，否則，哼……你們早已是這萬丈深淵之下的孤魂了……”
    張大牙以為沒藏桀在恫嚇，失笑道：“你唬我呀古惑仔！”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沒藏桀一愣，道：“你說什麼？”
    小方也笑道：“他是外地人，說你是個無膽匪類！”其實說完小方就有點後悔，因為他知道剛才與對方的對戰中，沒藏桀其實是沒有狠下殺手的，不然，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沒藏桀又不言語，他揮手讓骨勒罕站到一邊，他要親自教訓一下這兩個口不擇言的家夥。
    張大牙也是不懼，刀一揮，頭一揚，說道：“無膽匪類！來吧！”小方卻暗暗叫苦，他又開始後悔帶張大牙出來了，大家也不該懷疑他的本事。不過有一點，小方可以確定，張大牙此人，很多事情，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是不經過腦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