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蕭蕊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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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墨綠色紗質長衫依舊,仿佛一株在風雨中飄搖的綠色植物。
我笑了笑道:“咱們現在是在哪裏?”
“杭州。”
“哦,是杭州啊?”
楚江王抬眼望著我,眼神中略有期待:“神荼姑娘喜歡杭州嗎?”
我頓了頓,在思考要不要跟他說實話。
“神荼姑娘對這裏,一點生前的印象也沒有了嗎?”
我看著他溫柔如水的眼睛,終於下定決心:“其實我死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再加上拜了官職被清洗了記憶,所以對以前的事情,真的不記得多少了,尤其是以前那些不好的記憶,其實時間過去的久了,忘記了也不錯。”
飯館裏的燈光在賓客的喧嘩下搖晃,他握著著金色扇骨的手指微微用力,指關節有些發白,靜靜的望著我,黑發如雲般的稠密,在愈加狂亂的夜風中舞動,暗黑與墨綠,兩種色彩飽和度都不高,但在這一刻卻是無比的紮眼,黑的看起來更黑,綠的也變得更翠。
他身後的雕花木窗上有零散的月光,即便是光亮打在他的長發上,也被黑發深深的吸了進去,沒有光線的反射,是光亮都穿不透的黑暗,與他白玉為肌的臉孔對比鮮明,恍若隔世的熟悉,恍若隔世的飄逸傾城。
我見他沒有要回話的意思,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又提了壺給他也滿上一杯。
還未來得及收手,一隻纖白的手已覆在我的手上,楚江王沉聲道:“蕭蕊齋,你以前最喜歡來的,這裏的青山綠水鍋是你最喜歡吃的,你都不記得了?”
我愣了一下:“你說甚麼?”
“這一世不記得,上一世呢?上上一世呢?你不會連雋塵也不記得了吧?”
我看著他那美的沒話說的唇形,不解的道:“雋塵?雋塵是甚麼?”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無知,他握著我手的動作停了直接緘默:“沒甚麼。”
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小二哥終於端上來個黃銅雙耳大盆道:“公子,這是我們小店的招牌,青山綠水鍋,從我們老板的爹就開始做招牌,迄今已經三十多年了。”說著遞上來兩個,同樣是黃銅製的湯勺“我們店裏這湯與別家不同,別家的不能喝,我們這湯呀敢喝!公子,夫人,請嚐嚐!”
楚江王的臉上波瀾不驚,黑眸流轉對我淡淡一笑,盛了一勺湯遞到我的麵前:“來,娘子先嚐嚐,這是你最喜歡的,有多久沒吃到了,今天給你補上。”
楚江王素來彬彬有禮,不隻是笑容,就連對白,都是完美的無懈可擊。
但是今天,我看到了他傾城容貌後麵的偽裝,刻意的隱忍和自欺欺人。
腦袋中一片混亂,連想都沒想,直接就接了他的勺子,一口喝幹了那口湯。
我想大抵有一天我任期已到,需要喝湯過橋的時候,便會是這樣的心情吧。
楚江王垂目笑了一下,有些黯然神傷的無奈:“好喝嗎?”
我笑了笑,順著他稀裏糊塗的演下去:“好喝,還是夫君最懂我。”
小二哥剛走,一個抱著一堆文書的男孩子走過來道:“王爺。”
我一驚,盯著他道:“聽白!你怎麼也上來了?”
“剛剛聽白給我留言,說有幾分要緊的文書,就安排他上來了。”
“哦,這樣啊。”
楚江王又道:“文書給我你坐一會趕緊回去,這裏陽氣重你不能久留。”
楚江王接了文書,開始一卷一卷的翻看,聽白就坐在椅子上踢打著腿道:“王爺,您甚麼時候才能回來啊?自打您來陽間之後,六王爺都去殿裏找過您好幾回了,回回都是摔摔打打的來,又摔摔打打的走。”
我有些愕然:“六王爺他有事嗎?摔摔打打又是個甚麼意思?”
聽白有些支支吾吾,看了看楚江王道:“王爺……”
楚江王頭都沒抬:“神荼姑娘不是外人,跟我可以說的跟姑娘也可以說。”
聽白點了點頭道:“這幾日酆都大帝新收了個案子,因為牽涉到妖鬼兩界的一些商業問題,一直沒能下個定論,於是就壓了下來。結果後來碰巧被六王爺偷聽了一句牆角,這事情就鬧大了。六王爺堅決認為,這案子事關鬼界王法的尊嚴必須嚴懲,後來牛頭馬麵又多了一句嘴,說酆都大帝說了,就算這案子要審,也是派給我們家二王爺去審,跟六王爺之間壓根就沒關係,叫他消停點。六王爺私底下一打聽,這案子好像就算是走官道,也是應該分到第六殿,所以氣不打一處來,覺得是我們家二王爺從中搗鬼爭了他的功,所以就上門來興師問罪,結果我們家二王爺公務纏身,幾天沒有回來,六王爺就更不滿意了。”
我問:“甚麼案子這麼嚴重?”
聽白道:“好像是個玩死人的案子。”
我聽得一頭霧水:“玩死人?”
聽白又道:“就是妖怪玩死了人。”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桌前就多了個人影,確切的說是多了個鬼影。
是個餓死鬼,醜陋又虛弱,四肢非常細,嘴巴小,喉嚨就像針一樣細。
滿臉饑不擇食的死相,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正正圈在兩隻眼睛旁邊。
聽白驚呼一聲,一下子從椅子上跌坐下來,滿堂的人都在看他。
我一把把他撈起來,向著身後一圈賓客笑道:“不好意思,我弟弟他沒坐穩,叨擾大家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聽白看著那鬼,嚇得渾身打擺子,抖著嗓子道:“王爺……”
楚江王根本不看他,刷刷又寫了幾筆道:“這餓死鬼才死了沒多久,之所以不肯跟無常爺進鬼門關,是因為想要再吃一頓飽飯,要不聽白你去幫幫他?”
聽白傻頭傻腦的問了一句:“王爺我要如何幫他?”
楚江王終於批完了文書,挨卷綁了笑道:“你死前的八字跟他最相配,要不你讓他上你的身,你替他大吃一頓,然後就可以送他上路了,如何?”
那餓死鬼摸著自己的大肚子,喉頭咕嚕了兩聲。
我疑惑的道:“不會這鬼死前還是個啞巴吧?那就太可憐了。”
聽白站在我身邊,好像還沒算明白,究竟是幫他合算,還是不幫他合算。
楚江王看著聽白搖了搖頭,右手食指一點,那鬼便傾身鑽進聽白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