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深，微寒，枝葉輕搖在淡色的窗紙上投下片片陰影。桌邊之人凝神望著卷頁間的小字，秀眉微蹙，良久落下一筆墨跡。燭火微暗，映得他的麵頰愈發有幾分蒼白憔悴，而那明亮的眼底卻是一片澄澈絲毫無任何倦怠之意。
    窗紙間閃過一道黑影，亦涵輕推開門扇，抬步走入，看著傅韜麵上極為認真嚴肅的神情微搖了搖頭，拿起一旁的外衣輕披在傅韜身上。
    傅韜似感覺身側一暖，猛然回身望見亦涵俊秀溫和的麵容，不禁略有些吃驚，“你是何時進來的？”
    “我剛剛見你看得認真，便沒有開口打擾你。”亦涵側身背對著桌邊，未留意桌上的卷宗一眼。
    傅韜抬手覆在亦涵指尖落下的地方，似尚有一絲餘溫，“亦涵，你坐吧，我這裏書卷頗多有些亂。”他將麵前攤開的書卷隨意放了放，留出一片桌邊
    “無礙，”亦涵步伐微動，伸手攔住傅韜的衣袖，隨即滑落而下，“天色不早了，這些書卷你明日再看也無妨，早些休息吧。”
    “好。”傅韜微點頭。
    “我不打擾你了，但是身體重要，切記不可在徹夜操勞了。”亦涵細心叮囑道。
    傅韜微笑了笑，亦涵總是擔心他熬夜傷了身體，殊不知亦涵每日卻是睡得最遲，然在他徹夜操勞時，又有何人站在他身側為他披衣勸解他早些休息。
    “亦涵。”傅韜微張口，言語頓在了喉間。
    亦涵轉身溫聲道，“怎麼了？”
    “我聽說奉臨酒樓出了些事故。”傅韜抬頭望著亦涵溫潤的容顏，他從未聽聞過這些事情，不知洛王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一些小事罷了，我已處理妥當了。”亦涵麵上極為平靜，然心間卻隱著一絲焦急，毒性猛烈難以救治，縱然找到真凶，造成的傷害又如何補救。
    “難道喝茶中毒多人斃命也是小事嗎？”傅韜微提高聲色，他雖日日見亦涵的麵色如常，但相處已久亦能察覺到亦涵眼眸間的幾分焦慮與深沉。
    “你是如何得知的？”亦涵微愣了一下，眼中不禁溢出幾分寒意，他已暗派侍衛封鎖消息，而傅韜又如何知曉，亦或是他太過疏忽，不甚讓探子混入其中。
    “我隻是下朝的時候偶然聽外人議論了幾句，”傅韜含糊道，暗中擔心亦涵看出分毫，而亦涵的視線卻未落在他麵上一分，他見亦涵凝神苦思不禁道，“亦涵，此事非同小可，你務必要妥當處理，皇上已對晉王府暗收銀兩之事甚為不滿，若得知此事怕更有理可居借機懲戒晉王。”
    “此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亦涵匆匆道，似無意讓傅韜繼續談論此事。
    “你近日可去過奉臨酒樓。”亦涵聲色如常，然眉眼間卻有一絲淡淡的冷漠。
    “怎麼了？”傅韜眼底閃過一絲不安，他近日同洛王的幾位謀士交談甚密，莫不是亦涵發現了什麼。
    “即使去了卻為何有意避開，而不坐在上次我們一同坐下的位置。”亦涵容顏間的寒意瞬間消散，溫和道。
    “我。”傅韜言語稍頓，他對洛王知無不言，但卻絲毫未吐露酒樓中的密處，他心知那處乃是整個晉王府的重中之重，若洛王知曉恐會借機上奏聖上將晉王府一網打盡，而那時亦涵怕是會深受牽連。
    “你不必想太多，這是我心甘情願為你做的，若你有所需要前去看看也無妨，我不希望你在朝中太過辛苦。”亦涵的言語溫潤，似如絲絲的暖風般輕撫過傅韜的麵頰。
    傅韜抬頭看著亦涵澄澈的眼眸，心間不覺溢出一絲愧疚之意，他暗中所做的一切亦涵當真是全無所知嗎。但若亦涵得知這一切後恐就不會這般溫聲待他了，那一刹他竟是希望亦涵永不知曉此事。
    若亦涵隻是一介江湖俠客那又該多好，他性情溫和善良，或許他們會真的成為一生摯友，“亦涵厭惡在京中為官，又為何執意留在京城中。”傅韜不覺倒出心中之言。
    “那傅韜身臨朝中多年，親眼看過百官醜態，又是為何要堅持留下呢。”亦涵反問道，或許隻為了心間在意的那個人吧，而他再無可能走入傅韜的心間，亦涵不曾懷怨過，他的心意猶是從一而終，僅能希望靜靜的守護著那人就足夠了，而覬覦總會是有的，莫不過求而不得罷了。
    “我。”傅韜微啟唇，在他身臨困境，那人向他伸出一隻援手時，他看著那人高貴俊美的麵容便決意留下，多年來經過良多艱難險阻，卻未有過一絲離別之意。
    “我與傅韜的心意一般。”亦涵緩緩道，他必須要守護整個晉王府，縱然終其一生亦無妨。
    “你明日還要去上早朝，早些休息吧。”亦涵無意多言，抬步離開桌邊。
    傅韜看著亦涵背影漸漸遠去，在寒風中愈顯消瘦單薄，似看見了多日後的訣別，心間不禁一痛，但他自踏出這一步就再無可能回頭了。
    “亦涵。”傅韜匆匆走上前去，不覺抬手拉住了亦涵的衣袖，他見亦涵轉身猛然放下了。
    “你還有什麼事嗎？”亦涵頓住步伐，似覺今日傅韜的言行稍有些異樣。
    “我，若我無意做了錯舉，你可否會原諒我。”傅韜抬頭望著亦涵清亮的眼眸，心間似有一絲期待，他甚至有過一刹的渴望，能與亦涵同在屋中永遠生活下去，偶爾飲酒作樂也好。但他心知犯下的過錯不容諒解。
    “錯事？”亦涵茫然的雙眸帶著一絲傷意，或許他早就看明這一切了，然他寧願選擇不曾知曉，可他身為晉王府中人，卻不允有半分遲疑。“我們身在京中，難免做出身不由己之事，自知對錯便罷。”
    “我是說日後我們還能如友人般日日相談嗎。”傅韜微搖頭，顯然亦涵之言並非是他所想要的，但如今他已傷害亦涵，更不可能再讓亦涵做出任何承諾。
    “我們僅是朋友嗎？”亦涵輕聲道，言語間略有一絲悲涼，多日來他的付出又何止朋友而已，或許在傅韜眼中看來不過如此罷了，而更是未動過留在他身側的念頭。
    傅韜猛然抬頭，看著亦涵眼中的傷痛，心底微涼，他心知亦涵待他的感情頗深，若非此事，或許他仍可考慮同亦涵在一起，但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亦涵，我。”傅韜稍握緊衣袖，他又能辯解什麼，他待亦涵本就毫無感情，當初提及與亦涵成親，也不過是為了相助洛王罷了。
    “傅韜不必再多言了，無論發生何事我們仍是摯友，若你有難，我絕不會棄你於不顧。”亦涵平靜的說，麵上似隱著一分痛苦，他絕無法狠心看著傅韜苦苦掙紮，而洛王心性狠毒多疑，日後必不會久留傅韜。恐怕傅韜終其一生隻能留下千古罪臣的下場，而他又如何忍心。
    如此猶是不會責怪他嗎，傅韜不知亦涵待他的感情竟這般深，若不是真心待他亦涵亦不可能忍受他多日來的冷漠，傅韜望著亦涵眼中堅定的神色，甚至心生一絲永遠留在其身側的念頭，“我會盡我之全力保全你。”傅韜在心間暗道，若亦涵平安無事，而他亦不會太過自責，離開時也會有一分坦然，但不舍卻是必然的。
    “我知傅大人生性高遠，想在朝中施展一番身手，我並不想將你拘泥於此，若是你想，隨時離開都可，我絕不會阻攔你。”亦涵不希望傅韜僅因感動而留下，若無情放手也罷。
    他亦曾想問過傅韜那日提親，僅是為了助洛王謀事，而待他並無半分感情嗎，然他早已知曉答案，又何必再言明。
    “亦涵，我未曾想離開過。”傅韜張口不覺說出心中之言，他麵上一驚，猛然抬頭望向亦涵，看著那雙眼眸如昔日般溫和明亮，似未有任何波瀾，難道亦涵已知曉了此事，不可能的。
    “我知道，若傅大人在朝中倦了，亦可選擇回來，亦涵永遠留在府中不曾離開。”亦涵緩緩道，他終還是太重感情，而難以成大事。
    傅韜微搖搖頭，那時他還可以回來嗎，或許這一切早就回不去了。
    “朝中艱險暗藏波濤，望你切記小心。”亦涵抬步邁出門檻。如今傅韜忠心為洛王效力，怕是他多說無益。
    “你也多加小心一些。”傅韜用力按住房門邊，日後局勢緊迫，恐怕亦涵會更為操勞。
    如他與亦涵隻如初見又該多好，可惜連印在亦涵心底的那個傅大人都是洛王精心策劃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