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瀑的青絲齊齊披在肩後的大紅喜服上，木梳順著絲滑柔順的發絲緩緩滑落。一側的侍女抬袖將一縷黑發握在掌心間，抬指挽成了一個發髻。
    銅鏡中一張清秀的鵝蛋臉，黛眉精致，麵頰微微有些紅暈，一張櫻桃小口頗為動人，然她的麵容憂傷，眼底隱著一絲濃濃的傷痛，黝黑的眼眸似暗含水霧，纖長的睫毛微微扇動沾染了點點晶瑩的淚花。
    衣袖下蔥白的指節緊緊扣起，指尖的一抹殷紅映在大紅喜服上似愈加鮮豔奪目，若鮮血欲滴。
    “小姐，這兩支簪子您更喜歡哪一隻。”侍女掌心中握著兩支雕工精致的金簪。
    “隨便。”秦菱微動雙唇，過了今日她便再不可能回王府了，可是她不甘心，就這樣將王爺讓給了一個村夫，清澈的眼眸間溢滿了怨恨之意。
    侍女麵上略有些為難，蹙眉思考了一陣，將手中一支雕刻著牡丹花的簪子插在了秦菱的烏發間。
    “小姐，你今日真美。”侍女看著秦菱陰沉的麵容，不禁嚇了一跳。
    “美又有何用，王爺不會在看到我了。”秦菱用力握緊桌邊，狠狠瞪著鏡中自己精致的容顏，為什麼她今日嫁的不是王爺，哪怕是做妾室也好。
    “小姐，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您應該開心些才對，不要這般悶悶不樂的。”侍女溫聲勸道。
    “開心，我所嫁之人並非我所愛，我又如何會開心。”秦菱厲聲道，緊握的粉拳用力砸在了梳妝台上。
    “小姐，雲公子性情溫和，為人寬厚，定會善待您的。”侍女小聲道，看著秦菱淒厲的神色，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善待我又有何用，一個女子一輩子就隻有一次，而我卻為何不能嫁給心愛之人，”秦菱怒視麵前的侍女，“你這般喜歡他，那你怎麼不去嫁。”
    侍女暗中嘟囔了一句，“我倒是想嫁，但這美事又那裏輪得到我。”
    “是王爺來了嗎？”秦菱聽見房門外的腳步聲，立刻跑了過去。然待她推開房門，麵前隻有端著托盤走過的一位侍女。
    “王爺。”秦菱重重靠在房門邊，眼眶中滿含的淚水順著麵頰緩緩淌了下來。
    “小姐，您別哭了，若妝花了就不好看了。”侍女忙掏出懷中的手帕為秦菱輕輕拭擦著。
    她看著秦菱眼中一抹期待的神色不禁道，“小姐，您不用再等了，王爺不會過來看您的。”
    “不，我要見王爺。”秦菱重聲道，指尖深深嵌入侍女白皙的肌膚間。
    “小姐，您放手，”侍女不禁痛得蹙緊眉頭，用力掙脫開秦菱的手臂。
    “王爺。”秦菱遠望見走廊間一道頎長的身影，忙放開身側的侍女匆匆跑了過去。
    走到紅柱後見那人俊秀的麵頰，眼中溢滿了失望之色，“亦涵哥哥，王爺呢，我想要見他。”
    “王爺還有些事務要處理，他一會就趕來送你。”亦涵溫聲道。
    “亦涵哥哥，讓我最後再見王爺一麵好嗎，求你了。”秦菱抬手輕拉著亦涵的衣袖。
    “菱兒，我知道你心中舍不得王爺，但如今你已到適婚的年紀終有離開的一天，待日後你想念王爺了，亦可常回來看看，王府永遠都是你的家。”亦涵柔聲勸著，將秦菱攔在了走廊間。
    “我回不來了。”秦菱低低抽泣道，她已經嫁人了，又怎可能在清白的回到王爺身側。
    “今天可是菱兒最美的一天，菱兒不許再哭了。”亦涵輕拍著秦菱的肩邊，他心知秦菱一時舍不得，待到了夫家時日漸久，或許就慢慢習慣了。
    亦涵望著秦菱麵頰邊的淚水若斷了線的珠子般流淌而下，輕歎了口氣，“菱兒，抬頭看著亦涵哥哥。一會吉時就到了，我們可不能哭著上花轎，免得被外人笑話了去。菱兒，高興一些好嗎。”
    秦菱看著亦涵異常溫和的眼眸，淚水漸漸止住了，但仍含在眼眶中打著轉。
    遠處，孜墨站在走廊間遠望見秦菱悲傷的容顏，麵上微有些動容，他抬步便想走過去，但亦起亦涵的叮囑，緩緩停在了原地。
    “你想過去，就去看看吧，”林然坐在房間中見美男在門外站了許久，雖麵上的神情極為平靜，但不知內心又如何不舍。秦菱縱然蠻橫驕縱，而美男待她如親妹妹一般亦疼愛了多年，這份情誼又如何割舍的下，“沒事，我不在意的。”
    “亦涵不讓我過去，他擔心。”孜墨言語稍頓，亦涵的擔心不無道理，但秦菱成親之日而他卻未過去相送，實有些失禮。
    “司大管家真是天真，他以為你不出現，秦菱就能斷了念想，該放不下的還是放不下，”林然抬步邁出門檻，“你去吧，別給自己留下遺憾。”他多少了解一些古代的規矩，秦菱的爹娘早逝，大概出嫁後是不能再回王府了。
    孜墨微點頭，抬步走了過去。秦菱遠看見孜墨的身影，麵上閃過一絲欣喜，神情分外激動，隨即跑向孜墨。
    孜墨見秦菱撲向自己懷中略有些無措，望向一旁的亦涵。亦涵閃身擋在了秦菱身前。
    “王爺。”秦菱伸手去拉孜墨的衣袖，然卻隻差咫尺間的距離，猛然滑落了下去，她抬頭望著孜墨秀美的麵容，暗含一絲絲期待，妄想孜墨一時心軟能將她留下。
    “菱兒，你剛才一直想見到王爺，現在看到了還不高興嗎？”亦涵未給秦菱多言的機會，“菱兒，王爺和亦涵哥哥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嫁人，臨走之前再笑一個好嗎？”
    秦菱重重的搖著頭，她不要嫁人，她寧願一輩子留在王府中。
    “菱兒，王府固然能將你撫養長大，但卻並不是你的托身之所，此番你嫁入雲府，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若你生活得溫馨，我亦可對早逝的秦老將軍夫人有所交代了。”孜墨語重心長的說，他望著秦菱嬌柔的麵頰，似憶起剛入府中那個猶怯生生的女孩，如今一晃多年過去秦菱都要嫁人為妻了。
    “這鐲子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祝願你與雲澈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孜墨拉起秦菱纖細的指尖，寬大的袖袍順勢落下，露出白皙消瘦的腕間，他將淡粉色的翡翠玉鐲滑入秦菱的手腕。
    孜墨生怕秦菱在夫家受半點委屈，早已命亦涵備下了豐厚的嫁妝，但猶是擔心秦菱會被牽連到朝堂權貴之爭中。
    秦菱看著那晶瑩剔透的玉鐲神色不禁猛然一亮，但繼而緩緩黯淡了下去，那鐲子早在她的算計之下被林然摔碎了，又那裏來的第二個。
    “你生活得好，我便能安心了。”孜墨放下手，看著秦菱猶握住的衣袖，輕拍了拍秦菱的指尖，“若雲澈敢有半點怠慢你，我必不會輕饒他。”
    “王爺，雲公子在府門外等候多時了。”略年長的侍女走來低聲提醒道。
    “好了，菱兒去吧，不要誤了時辰。”孜墨微頷首。
    秦菱微張櫻紅的雙唇，似還有萬千話語要言說。
    “有王爺的話在此，菱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若雲澈敢欺負你，就連亦涵哥哥也不會放過他。”亦涵抬手示意一旁的侍女。
    侍女走上前將紅布蓋在秦菱的頭上，攙著她一步步走向門外。秦菱緊緊握著腕間被捂得溫熱的玉鐲，這是她最後的一絲念想了。
    大門前站著一位身著喜服的年輕公子，身姿挺拔，麵容俊秀溫和。他上前一步對站在麵前的孜墨低頭行禮，“王爺。”
    “雲公子，菱兒雖隻是王府的養女，多年來我視她如親妹一般，甚為疼愛，今日我將她交與你，望你能好好珍愛菱兒。”孜墨溫和的言語間暗含一絲威嚴。
    “王爺放心便是，我定好好珍惜菱兒。”雲澈開口道。
    秦菱聽著耳邊溫潤的聲音，心間不禁燃起一絲幻想，想想著雲公子的相貌是否亦如王爺那般風神俊逸，俊美異常。
    “王爺，我們回去吧。”待迎親隊伍離開後，亦涵心下稍鬆了一口氣，他百般挑選了一位性情溫和的公子，如今菱兒終於能嫁入雲府，希望不要再出什麼岔子。憶起秦菱刁難的性子，他不禁有些頭疼，好在雲大人念及菱兒的身份，大概會對她包容一些。
    “林然，你怎麼來了。”孜墨轉身看見身後的林然。
    “今日秦菱嫁人，我身為王府中的一人自然要出來送送。”林然不由得輕鬆了許多，他終於可以不用在處處提防秦菱，而能安心的謀大事了。“剛才擔心秦菱見我不高興，便站在了角落中。”
    “你不用太過憂傷，雖然秦菱嫁人了，但還有我陪著你。”林然看著孜墨有些憂鬱的眼眸，妹妹離開了，不舍也是自然的，他才不會小心計較呢。
    “我為何會傷心，看到秦菱嫁人我自然是高興的。”孜墨不解到，他不甚了解雲澈的性情，僅是聽外人寥寥言語，故而有些擔心秦菱的安危。
    既然美男高興，那他更是萬分欣喜，“日後陪在你身側的就隻有我一人了。”林然走近孜墨，大膽的攬住了他的手臂。
    “以前難道不是嗎？”孜墨反問道，林然來府上之前，似還未曾有人在他的書房久留過。
    “王爺，我先回去了。”亦涵看著頗為親密的二人，無意在跟隨其後。
    “好，你這些時日操勞秦菱的婚事確實辛苦了，回去安心休息吧。”孜墨微點頭。
    亦涵抬頭見林然麵上開朗的笑顏不禁微愣了一下，“反正我也閑來無事，林然不妨隨我一起學習如何打理王府，日後我亦可清閑一些。”
    “不是吧，”林然腳下猛然一頓，“那些事情甚為繁瑣，有司大管家操勞就足夠了，我不在添亂了。”
    “王爺。”林然看向孜墨眨了眨眼睛。
    “好了，林然不願學就算了，亦涵你先回去吧。”孜墨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美人真好。”林然湊上前輕吻了一下孜墨的麵頰。
    孜墨躲避未及，不想被親了正著，麵上一片柔軟，許久仍殘留著一絲淡淡的溫度。亦涵頗有些羨慕的看著那二人，若他與傅韜之間能有他們的一分，他便心滿意足了，但可惜傅韜並不是林然，而京城中又有幾人能有林然那般純真的性子，或許這便是王爺喜歡林然的緣故吧。
    夜色漸深，喜蠟燃燒過半淌下了一片燭淚，房間中掛滿大紅的綢緞略有些刺眼。秦菱端坐在床邊，時間漸久腰身不覺有些酸痛，她微向床內側靠了靠。房門外隱約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忙端正坐姿，指尖輕握住衣袖，心間略有些緊張。
    “讓夫人久等了，若剛才言語間稍有失禮，還望夫人能原諒。”雲澈推開房門走近床邊，言語異常溫和，然望向那道倩影的雙眸卻萬分冷漠，他伸手接下侍女遞來的托盤，抬手掀開了秦菱的蓋頭。
    秦菱抬頭看著麵前容顏白皙的公子，斯文俊秀如書生一般，與王爺俊美的麵容相去甚遠，心間一冷不禁大為失望。
    雲澈看到秦菱麵上微變的神色，暗中冷笑了一聲。
    “夫人。”雲澈接過侍女手中的酒杯，抬手遞給秦菱，“飲下這杯酒後，我們便是真正結為夫妻，日後我會好好待夫人的。”
    秦菱握著冰冷的酒杯，雖心中萬般不願，卻也知自己不可能逃脫了，不得不淺飲一口杯中的酒。
    “天色不早了，明早還要去為爹娘敬茶，我們早些休息吧。”雲澈開口道。
    “你不許睡床上，”秦菱看著雲澈靠近的身體，抱緊雙臂大聲道。
    “好。”雲澈麵上絲毫未有一絲震驚，他不過是想通過秦菱與晉王攀上些關係罷了，亦未曾想真正與秦菱結為夫妻。
    “夫人操勞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就好好休息。”雲澈轉身離開了房間。
    “你去哪。”秦菱本以為雲澈會睡在地上，沒想到他竟直接離開了，心間不覺劃過一絲落寞，如此也好，省得她再費口舌了。
    走廊的角落處站著一道纖瘦的身影，暗色的衣擺似與黑夜融為了一體。她站在台階下望向燈火通明的房間，鮮紅的喜字似刺痛了內心，眼底隱著絲絲傷痛。
    雲澈站在走廊間借著微弱的燭火早已看到了站在遠處的那人，然他卻滿目慌張的尋找著她，繼而重重的靠在了紅柱旁，清朗的聲音悲切異常，“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答應這門親事的。”
    謝元看見雲澈的身影，眼眸間閃過一絲欣喜之色，緩緩從暗處走了出來。白皙的麵容頗為清秀，但精致的眉心間卻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柔弱而多了一抹英氣。
    “阿元，你沒走，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雲澈萬般欣喜的奮力擁住了女子的雙肩，似想將她融入血肉一般，聲色略有些哽咽。
    “今日不是你的大婚之夜嗎，你怎麼走出來了。”謝元輕推了推雲澈的身體。
    “我絕不會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同房，若非父親逼迫，我更不會迎娶那女子。”雲澈的言語異常堅定，但良久都未聽見謝元的回應，“難道你不相信我待你的心意嗎？”
    “我們已經不可能了，你更無須為我如此。”謝元輕搖了搖頭。
    “阿元，你不要失去希望，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現在我的實力仍太弱，你再忍些時日，待我在朝中站穩腳步，定能光明正大的將你迎娶入府。”雲澈看著謝元黝黑的眼眸，他剛步入朝堂若想強大到護住雲家實在太難，但他絕不會放棄的。
    謝元眼中閃過一絲期待之色，繼而暗沉了下去，她不過就是洛王身側的一個暗衛，又豈有談情說愛的資格，今生能得到雲澈的心意便以知足了。
    “阿元，你受傷了。”雲澈握住謝元的雙臂似感覺到一絲異樣，忙低頭看去卻見謝元衣袖間的一抹殷紅。
    “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謝元微搖搖頭，她身為暗衛，受傷早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而隻有雲澈發覺時會大驚小怪。
    “洛王是不是又派你出去做事了。”雲澈的神情極為激動，“可你之前的傷勢還未痊愈。”
    “對不起。”雲澈用力握緊拳頭，眼眸間溢滿自責，“我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保護又算什麼男人。”他身為雲家之人，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被洛王控製於掌下，而他能力低微又有何辦法，
    “這是我自己要求的。”謝元將雲澈的拳頭鬆開擁在懷中，有一個能為她傷心的人，她真的已經知足了。
    “為什麼。”雲澈大聲道。
    “我想盡力取得洛王的信任，這樣就可以多為你做些事情，多幫到雲家一些。”謝元開口道，她不忍心看著心愛之人備受牽連。
    “阿元，你是女子，而這一切本就應該是我做的。”雲澈望著謝元真摯的眼眸，他不介意自己付出了多少，又如何傷害身側之人，隻要雲家能平安無事就好。“阿元，再等等，待時機成熟後，我待你逃出去。”
    他堅忍多年亦無妨，但現在看來若想要擺脫洛王的掌控就必須要扳倒洛王，但實力懸殊，實則艱難。
    “我逃不出了。”謝元眼中隱隱有一絲絕望。
    “阿元何出此言，待你找到了洛王暗中謀逆的罪證，我將之呈給聖上，而後你便可將秦菱殺了取而代之，那時我因有功被封賞，晉王就算發覺異樣也絕不可能因一個女子與我大動幹戈，而你亦能摒棄過去暗中的身份。”雲澈許諾道，但他心知洛王老謀深算絕非能輕易露出破綻，而就算他事成，謝元已不可再留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謝元仍有些不忍心背叛跟隨了多年的主人。
    “如何不可。”雲澈溫柔的看著謝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