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點點光斑順著窗縫映在書櫃上略有些刺眼，傅韜站在桌邊望著麵前的眾多書卷，清澈的眼眸間流出一絲茫然。
    曾他踏入亦涵書房中也未注意到書架後竟有這一大片天地，傅韜抬手輕撫著卷冊，雙眼匆匆掃過上麵的小字，聽見門外的聲響，白皙的麵上劃過一絲驚慌之色，忙放下了手。他回頭看著緊閉的房門，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他出世近三十年未曾做過任何偷摸之事，若不是受洛王所托，他絕不會偷偷探入亦涵書房。
    傅韜雖不知洛王要他偷換出王府旗下眾產業詳細的盈虧賬冊有何用意，但他已開口答應，就必然會做到。然從這些書卷中尋找又何其艱難。傅韜心知那本賬冊對晉王府的意義重大，亦或早已被亦涵藏了起來，根本不會讓他看到。
    他轉身看向桌邊的書卷，抬手翻開一頁看見亦涵的墨跡，竟如其人一般清晰娟秀頗有幾分賞心悅目。傅韜看得有些出神，絲毫未察覺房門外的腳步聲，待他反應過來時，便見亦涵抬步走入的身影，早已來不及躲避了。抬起的指尖僵在了空中，“亦涵，你回來了。”傅韜的聲色略有些僵硬。
    亦涵微微點頭，看著傅韜的身影頗有些欣喜，心間的煩悶一掃而進。
    傅韜看向亦涵的雙眸，生怕發現一分懷疑之色，但看到亦涵眼底的一絲光彩緩緩放下了心。
    “你等了多久。”亦涵抬袖示意侍女走近倒茶。
    “不到半個時辰，之前我見你一直都在房間中看書卷，今日我回來得早了些便想過來看看，聽下人說你出去了片刻，我閑來無事就坐下等了會。”傅韜心知亦涵誤會了，未在辯解任何，隨即順著說了下去。
    “前幾日酒樓發生了些事情需要我當麵處理，不覺便耽誤了一些時辰。”亦涵解釋道，看著傅韜溫和的麵容，心情竟格外舒暢。
    “什麼事情需要你親自處理，很棘手嗎？”傅韜不禁追問道，王府在京中的產業頗多，都令有人手打點，更無須亦涵親力親為，每日他隻需查看賬冊便是。
    今日傅韜上早朝時無意間聽聞了一件事，亦不知是否為真，但已被眾人傳得沸沸揚揚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亦涵抬手輕揉了揉眉心，近來事情有些頗多，他又要耐心勸解秦菱答應嫁人之事，實在深覺無力，“一位富商的小少爺來樓中飲酒時，小二不小心將酒水灑到了他的衣衫上，他霎時怒了無論小二如何哀求亦不肯罷休，硬要命家丁打斷小二的雙腿，恰巧當時刑部尚書的公子路過，為那位小二抱打不平，伸手打了小少爺非逼他道歉，但那小少爺豈肯向一個小二低頭，高公子憤懣不平便揚言要告禦狀，而那小少爺更是放狠話要高公子在京中消失。”
    傅韜不禁有些感歎，果然人言可畏，他早上竟聽聞一位富商之子在樓中打死了人，而酒樓背後之人乃當朝權貴，暗中想以銀兩平息了此事。
    亦涵輕歎了口氣，“這本就是一樁小事，奈何愈傳愈凶，我本想暗中用些銀兩息事寧人，而高公子執意不肯非要鬧到聖上麵前評判此事，那位富商少爺亦是不願罷休，硬要我將那小二交出來。”但此事若真鬧到皇上那邊，恐怕是會對孜墨不利，皇上雖知王府名下眾多產業，但未曾詢問過，若真鬧到台麵上就沒那麼好收場了，以聖上的性情看，怕是要沒收全部的財產充公，近而愈加懷疑晉王府的私心。
    此事鬧得這般凶必然是有人故意而為之，想借此機會頗得皇上的注目來斷了王府的財路。雖晉王府不甚缺少銀兩，但軍餉年年短缺，若非暗中的那些閑錢，王府絕無力支撐數十萬人的口糧。
    “更何況那富商。”亦涵的言語戛然而止。那富商暗中倒賣冥器，若皇上得知此事，派刑部追查怕是會牽連出朝中眾多官員。而那人大概是想借此機對朝中之臣偷梁換柱，全部換為自己的親信。若如此來他曾經的努力皆付之東流，而晉王府亦處於任人宰割的境地。
    “怎麼？”傅韜開口問道。
    “那富商與多位朝中大臣皆有勾結，平日素來仗勢欺人，不曾有懼怕之人，恐難平息。”亦涵微搖了搖頭，咽下了口中之言。
    “此事實難處理，那亦涵想要如何解決。”傅韜深知亦涵不願此事鬧大的幾分緣故，但奈何事與願違。
    “我在私下備上厚禮去找那二位公子細細商談吧。”亦涵緩緩道，他務必要盡快了斷此事，不得再拖延下去了。
    他已暗中派人打探了那二人的短處，餘下的便甚為好辦，世間又有何是錢與財不能解決的呢。
    傅韜看著亦涵蒼白的麵頰，眉眼間暗隱的幾分倦意不禁感慨道，“這麼多年，難為你了。”
    他曾嫌棄亦涵胸無大誌，竟甘心做一位小小的管家，但他卻不知看似簡單輕易的事情，卻極為繁複甚至耗盡了心思。亦涵接管王府時才不過弱冠之年，多年來為了王府操勞怕是甚為艱辛。
    亦涵的神情似有些茫然，若非傅韜提及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苦撐了多年，又曾經過何等的心酸，他早已將保護王府周全當做了己任，不曾想放下過。
    “我早就習慣了。”亦涵微笑了笑，當年他初來京城，不甚精通人情世故，接手王府之事亦感艱難，隨即便想放棄回山上，但他看著孜墨獨自一人，眼中隱忍而堅定的神情，便下定決心站在孜墨身側。
    多年來他早就麻木了，如今亦涵看著身側之人溫和的麵容，卻才感覺到一分倦意，甚至很想靜下來靠在傅韜身側休息片刻。
    “王府中侍人眾多，有些事無需你親力親為，你交於他們去處理便是，又何必強迫自己日夜操勞。”傅韜曾刻意避開亦涵，如今聽從洛王吩咐被迫靠近亦涵。近些時日他才真正的看清亦涵，似與他印象中那個溫潤儒雅的年輕人大為不同。
    “有些事他們辦得不大妥，必須要我親自來。“亦涵溫聲道，或許傅韜不明白，那些暗中之事關及王府安危，而他絕不放心交給外人處理。
    “那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多加休息。”傅韜不禁開口叮囑，亦涵雖身懷武藝，但恐怕也禁不住夜夜苦熬。
    “好。”亦涵心間一片溫暖，似乎自那日他與傅韜一起飲酒傾言後，他們的關係便更近了一步，而傅韜亦不曾在刻意避開他了。
    傅韜坐在桌邊未有一絲離開之意，他端起茶杯淺抿一口，抬頭仰望著遠處的書閣，不知該如何隱晦的提及賬冊之事。
    亦涵隨手拿起一旁的書卷，繼而想起了身側之人，忙放在了一旁。
    “你做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在意我。”傅韜看著亦涵眼眸間的情意頗有幾分不自在。
    “沒事，這些不打緊要何時看都可以。”而傅韜卻不會時時都前來書房陪伴在他身側。
    “你在房間中悶不悶，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亦涵看向窗外明朗的天色提議道。
    “也好。”傅韜隨即起身，視線掃過桌邊的卷冊，王府賬冊到底有何異常之處值得洛王如此關注。
    “傅韜想什麼呢。”亦涵看著傅韜頗為深沉的眼眸。
    “偌大王府不曾缺少銀子又何必開設多家酒樓客棧？”傅韜不覺問出心間的疑惑，他留在亦涵身側才知王府私下有這麼多產業，而晉王看似絕非愛財之人，暗中肆意斂財究竟是為何，難道，真的蓄意謀反嗎。
    傅韜許久未聽見亦涵的回應，側身看見亦涵過於沉寂的麵容忙道，“你不要多想，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王妃心性善良，看見路上逃荒的難民便心生憐憫，時常布施，而縱然王府身家萬千亦禁不住如此消耗，那時老王爺結交了一位友人，不忍心看友人落難便資助了一些銀兩，後來友人發跡了便一心想償還，而老王爺絕不肯收下分毫，友人便將名下的幾家客棧贈與王爺經營，久而久之生意愈加紅火便增加了分號。”亦涵雖未曾懷疑過傅韜，但言辭間有實亦有虛，並未完全吐露，“我的才能有限，恐怕僅能勉強支撐而已。”老王爺開設酒樓供讀書人飲酒做詩，起初僅是為了招攬有才之人為己用，而後才聚集了京中各位權貴。
    “亦涵謙虛了。”傅韜真心歎道，他念及亦涵略年幼幾歲，深居管家之職，起先便看貶了亦涵，如今才漸漸發掘他的才能。
    “亦涵如此有才德，為何當初不曾想走科舉之路，入朝為官一展雄誌呢。”傅韜不禁問道，若有朝中大臣引薦，以亦涵的能力怕是必然會步步高升。
    “我沒有什麼雄誌，隻想做好本分之事便罷，”亦涵溫言道，他甚為厭惡京城權貴間的貪汙腐敗官官相護，若非因孜墨年幼，無力支撐諾大王府，他絕不會踏入京城一步。
    “讓傅韜失望了。”亦涵看著傅韜麵上的一絲愕然。
    “人各有誌，隻要你喜歡做自己手中之事，樂在其中便可。”傅韜微搖搖頭，他絕不會逼迫亦涵入朝的，況且亦涵應該也不會為了他如此犧牲。
    “你真是這樣想的？”亦涵抬頭看著傅韜，這樣輕快的言語似與傅韜沉穩的性子有些不符。
    “當然了。”傅韜點頭，他何須在亦涵麵前有所隱瞞。
    “這樣就好。”亦涵喃喃道，他還誤以為傅韜會嫌棄他胸無大誌，若他想博得傅韜的歡心就必須要有所改變，如今看來他隻要做好自己本分之事就足夠了。
    亦涵微勾嘴角，麵上的一絲淺笑若如沐春風一般，異常溫和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