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殿中一片沉寂，似連拂過的風聲都聽得異常真切。高晟端坐在龍椅上，年輕英俊的麵容冷峻異常，薄唇稍抿，眉眼間隱著一絲威嚴之氣，銳利的雙眸冷冷掃過座下群臣，直略過孜墨麵上的一絲動容，微抬了抬明黃色的衣袖。
    太監抬步走上前，尖銳的聲音剛響起便被孜墨沉聲打斷了。
    “皇上，臣還有一事啟奏。”孜墨上前一步低頭道。
    “說。”高晟冷聲道。
    “臣認為劉大人之案仍有諸多疑點，然刑部接案不過了了十幾日卻草草結案，豈不太過倉促。”孜墨用力握住指間的折子，亦涵剛找到一絲頭緒，深究時卻遇到重重阻礙，但他未料到今日便宣讀了判決劉大人的聖旨，莫不是那人怕他暗中查出什麼，有些坐不住了。
    “證據已確鑿，所謂疑點又何在，”高晟大聲斥道，“晉王，朕已將此案轉交於刑部高大人，而你卻頻頻暗中插手，難道你是信不過朕嗎？”
    “臣不敢。”孜墨看著高晟麵上的怒容，低聲道。如今皇上日日聽聞眾位大臣的奉承之言，怕是再聽不進一句忠言逆耳了。
    高晟隨手抽出一本奏折扔重重在孜墨麵前，心間微微有些煩躁，他本有心懲治劉大人，奈何孜墨一直與他作對，難不成孜墨與劉大人之間真有什麼貓膩，不可能，他絕不相信孜墨會背叛他。
    孜墨俯身撿起地上的折子，微抬指尖草草閱過，不過是一些欲加之罪罷了。
    “你可服氣。”高晟冷聲問道。
    “臣無話可言。”孜墨緩緩放下衣袖，劉大人已寫下供詞，對一切罪行皆供認不諱，他又有何再狡辯的。
    高晟看著孜墨沉默的麵容，緊握住明黃的衣袖邊，眼眸間平淡如水，孜墨永遠是那般倔強的性子，將那份柔軟深藏在心底強硬的望著他。但凡孜墨軟下一分，他都決絕不會狠下心責罰半句，然孜墨卻是不曾向他低頭過。
    “皇上。”孜墨開口道。
    “你還有何事。”高晟微蹙劍眉。
    “邊境之地荒無人煙寒苦異常，而劉大人年事已高，病弱的身軀恐無法承受，求皇上念在劉大人曾為國事耗盡心血未有功勞亦有苦勞的份上，暫且將劉大人發配在京城邊縣當值。”孜墨擔心劉大人遠離京城後會暗遭毒手。
    “劉軒私吞大量銀兩乃罪大惡極，朕未將其斬首已是仁慈之至，若朕在顧及他年老體弱，減輕責罰，日後如他一般之人將會比比皆是，朝堂便再無任何王法可言了。”高晟不禁怒道，劉軒與孜墨相交甚淺，到底有何事值得孜墨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他求情。
    “可是，皇上。”孜墨的麵色微緊，高晟已不再是昔日年幼任人擺顧的太子，他又豈會看不出朝中局勢，猶任那些佞臣為所欲為嗎。
    “好了，朕聖旨已下，你勿要多言了。退朝。”高晟拂袖走下台階。
    殿中眾臣紛紛散去，高晟聽見身後緊跟的腳步聲，不禁放慢步伐，走到轉角處緩緩停了下來。
    腦中似隱隱憶起當年太傅下課後，他待房間中的眾位伴讀散去，偷偷站在走廊邊等待孜墨，拉著他跑去看那些使臣進貢的新玩意，年輕的麵容上溢滿了開心的笑意，毫無一絲雜塵。可惜那般的歲月不複存在了，如今孜墨繼任王位，而他亦是高高在上的皇上，看著孜墨待他恭恭敬敬再無一絲私情。
    “皇上。”孜墨俯身行禮。
    高晟轉身看著孜墨嚴肅冷漠的麵容，心間暗藏的一絲期待瞬間消散而盡，他們都變了，心性亦不在似當年那般純真。或許孜墨不曾知曉，他為了鞏固根基暗中做了多少狠絕之事。
    如今孜墨就站在他麵前，四目相對，而他們卻再無可能回到當初那般親密無間了。
    “晉王可猶是為了劉大人之事前來求情。”高晟冷聲道。
    “皇上已批下奏折，臣怕是無力在改變任何，但臣想向皇上奏明江南水患一事。”孜墨微搖頭，他說多了高晟心生厭惡，怕會愈加為難劉大人。
    “此事交給戶部去處理便罷，日後無需在親自稟告朕。”高晟冷漠道。
    “是。”孜墨微頷首。
    “你還有何事。”高晟看著孜墨白皙秀美的麵頰，稍有些出神，若當時他不顧朝中非議執意將孜墨囚禁在宮中，又會會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嗎，恐怕絕不是，孜墨希望他能做一個愛民如子名垂千古的帝王，而他的誌向並非如此高遠，隻是想過上尋常百姓般平靜溫馨的生活罷了，但在深深高牆爾虞我詐的宮中，他被逼的愈加狠毒，為了保全自己迫不得已一步步踏上帝位，“若無事就退下吧。”
    孜墨微低下頭，待高晟離開後匆匆走出了宮門。
    守衛在府門前的侍衛看見孜墨冷峻的身影，抬步迎上前去俯身行禮，“屬下參見晉王。”
    “晉王，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侍衛開口阻攔孜墨，但看著他淩厲的神色，不覺向後退了一步。
    “本王奉皇命前來牢房中探視劉大人最後一麵。”孜墨冷冷掃過麵前眾人。
    侍衛側身讓開，既然是聖上旨意，他們又如何膽敢阻攔，“王爺，請。”
    孜墨抬步走入陰暗的牢房，潮濕的氣味異常刺鼻，兩側的燭火忽明忽暗，光芒微弱異常。
    “王爺，到了。”侍衛掏出懷中的鑰匙，走上前打開牢房門。
    角落中靜坐著一道身影，腰身挺直，淡白的囚服上溢滿灰塵，斑白的發絲散亂不堪，劉軒微閉眼眸，麵上的神情異常平靜。
    眉心間依稀可見當年的一絲清秀，然卻被歲月的痕跡掩蓋而去，眼角布滿了細細的紋路，麵頰兩側略有些輕微的擦傷。
    他張開眼眸看見孜墨的麵容，緩緩起身俯身行禮，鐵鏈輕碰發出一陣聲響。
    “劉大人受苦了。”孜墨忙俯身扶住劉軒的雙肩，掌下亦是瘦骨嶙峋，看著劉軒斑白的兩鬢蒼老的麵容，不禁心生一絲哀傷。
    “此事已過去多日，未想到晉王猶能前來探望老臣。”劉軒心間不禁有些感慨，得知他落難後，府中之人皆紛紛離開，滿朝文武都避而遠之，恐怕也隻有那個孩子和王爺憂心過他的安危。
    隻是那個孩子一直想要為他伸冤，他苦勸多時終是不肯聽進一句，也不知那孩子現在怎樣了。
    “本王雖有心為大人查案冤屈，但卻絲毫無果，本想在拖延時日，未料到皇上竟然草草了卻此案。”孜墨輕歎了口氣，那人將一切痕跡抹得一幹二淨，他派人查得頗有些困難。
    “老臣謝過王爺，王爺為我所做的諸多，我今生怕是無以為報，但求王爺不必再為我的案子費心了。”劉軒深俯下身，他心知孜墨如此之意，但那人勢力強大，在朝中所布棋子眾多出乎他之意料，單憑晉王一人恐怕難以對付。
    “本王並非僅為了保全劉大人，而更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若任憑佞臣為所欲為，朝堂怕是再無一位忠良之臣。”孜墨看著劉軒平靜的麵色，“日後大人被發配邊疆，怕是再難回到京城。今日本王來到牢房中，難道大人就不想和本王說些什麼嗎？”
    “我以寫下呈詞，再無話可說。牢房絕非王爺久留之地，王爺還是請回吧。”劉軒微張口，麵上激動的神色漸漸恢複了平靜，他苦等多年，默默無聞忍下諸多冤屈，便是為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心知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的機會了，待出了牢房他怕是無命再開口說出任何。
    但那孩子仍在洛王的監視之下，他已年老，亦不顧惜性命，而那孩子還年輕若為此犧牲實在不值得。
    劉軒暗中深歎了口氣，他處心積慮了半生又如何，最後不還是屈服於權貴之下嗎。
    “難道大人寧願一生蒙冤嗎？”孜墨走上前不禁提高了幾分聲色，“我相信大人有冤情，本王願不惜一切代價為大人伸冤。”
    “老臣怕是辜負了王爺的厚望。”劉軒微搖頭，即使伸冤了又能如何，如今他隻希望那孩子能好好的活著就足夠了。
    “大人就忍心看著日後的忠良之臣皆步上您的後塵嗎。”孜墨看著劉軒眼底閃過的一絲神色。“大人莫不是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劉府隻剩下一座空宅了，我還有何可牽掛的。”劉軒緩緩道，他孤獨大半生，如此故去也罷。
    孜墨輕歎了口氣，如今他怕是問不出任何了，但劉軒心有苦衷為何卻執意隱瞞。
    “前幾日可有一位年輕人前去王府求見過王爺。”劉軒心間隱隱有些不安，他不希望那孩子去趟這趟渾水，如他所叮囑遠遠離開京城便是，再過幾日他被發配後，那孩子就能安全了，但恐怕事事並非如他所願。
    孜墨沉思了片刻，繼而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劉軒口中的年輕人恐怕就是亦涵曾與他提及過，在府中被暗殺的那個人。
    “那就好。”劉軒緩緩放下了心，“我最後勸誡王爺一句，朝中水濁，您勿要輕易深涉，否則會遍及全身。我知曉王爺以天下百姓之安危為己任，絕非避世之人，但王爺要三思而後行，朝中局勢已被暗中操縱多年，絕非一日便可改變。若王爺能得寧王相助，或許會有望。”
    孜墨踱步走出牢房，寧王雖德高望重，因立下赫赫戰績在朝堂頗有威信，但早年便無故退隱山林，因其並無後嗣，世子之位便一直懸空，甚至朝堂之事不曾提及寧王一句，如此就算請寧王出山又能如何。
    況且當年寧王決意離開京城，先帝尚無法勸阻，而他一個晚輩又能如何。
    無人相助亦無妨，孜墨決絕不會向洛王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