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銅鏡中倒映著一件大紅色絲綢衣衫，針腳精致，質地柔滑，袖口處娟繡著流雲紋。腰身略窄，寬大的衣擺垂落在桌下。
    容舒僅著裏衣側坐在床邊，黑亮的墨發以一根發帶鬆鬆束起，掌心下按著一本翻開的賬冊，圓潤的指尖似深深嵌入一般，紙頁早已褶皺不堪。
    額邊的碎發滑落稍稍掩去了蹙起的眉頭，貝齒不覺輕壓丹唇，精致的麵容頗為誘人，然澄澈的雙眸間卻湧出一絲怒火。
    房門輕敲了幾聲，容舒翻身躺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了耳邊。
    “少爺，天色不早了，您該起床了，若是不甚誤了時辰，侯爺怪罪下來就不好了。”侍女抬頭望了望天色，清秀的麵容上露出一絲焦急之色，手下的力道不覺加重了幾分。
    “我不去，他愛怪罪誰就怪罪去吧。”容舒怒吼了一聲，侯爺分明就是想讓他受盡羞辱，而他決絕不會身著嫁衣的站在眾目睽睽之下。
    “少爺。”侍女急的跺了一下腳，無奈之下隻能前去請夫人前來了。她剛轉身便看見夫人的身影，頓時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還未待侍女開口，容夫人便擺了擺手，他自己生下的兒子又怎會不知，舒兒真是被他寵壞了，太任性了，希望通過此事能讓舒兒長些記性。
    容舒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心間愈加煩悶大聲道，“你出去，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去。”
    “舒兒。”夫人走近床邊，抬手拉下了容舒身上裹得極為嚴實的被子。
    “爹親。”容舒看見爹親溫和的麵容，連忙起身擁住了爹親的腰身。
    “舒兒快起來換衣服，不然遲了讓外麵的人等得太久可是要被笑話的。”夫人輕拍了拍容舒的肩邊。
    “他們笑話就笑話去吧，我才不去呢。”容舒撅起了唇邊，他們就算嘲笑也是因他身上的嫁衣。
    “舒兒，聽話。”夫人微沉下麵容，柔和的話語間夾雜著一絲威嚴。
    “爹親，我不想穿，那件衣衫分明就是男子出嫁時穿得，”容舒拉著爹親的衣袖央求道，“若堂堂容家大少爺身著嫁衣站在高樓之上，豈不令全京城百姓恥笑。”
    “若你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去招惹那王妃娘娘，”夫人看著容舒俊秀的麵容，心底閃過一絲不忍，硬下了語氣道。
    “又不是我先去招惹她的。”容舒抱怨道，要怪就怪那王妃娘娘被侯爺冷落多年，孤獨幽怨所致。
    “舒兒，你要分清事態緩急，曾經你犯下諸多過錯我們皆能包容你，而如今侯爺位高權重，亦不是我們能隨意息事寧人的。你可是近幾日你爹爹為了你”夫人看著容舒麵上的怨意，輕歎了口氣咽下了口中之言。舒兒實在任性，若侯爺真有意至舒兒於死地，隨意為他安上一個罪名，他們亦沒有任何辦法。
    容舒見爹親麵色深沉，已無任何商談的餘地，忙起身下了床。爹親自幼最為疼愛他更是極少動怒，若不慎惹怒了爹親，恐怕連爹爹都勸不回來。
    容舒磨磨蹭蹭的走到桌邊，看著那件喜服頗有些抵觸。
    “舒兒都多大了，難道還要爹親為你穿衣嗎。”夫人見容舒肯穿上喜服，聲色柔和了許多。
    “難道爹親就不能將喜服換成正常的款式嗎？”容舒不滿的撇了撇嘴，好歹是娶親的衣裳啊。
    “舒兒，不要任性，待一會你扔下繡球後，爹親必然會為你想辦法處理此事。”夫人微搖搖頭。
    容舒點了點頭，抬手套上喜服，竟分外合身，絲綢薄衣緊貼他勁瘦的腰肢，愈襯身姿修長玉樹臨風。
    夫人擺手示退一旁的侍女，走上前拿起梳子，輕梳容舒披散在肩後的秀發。握著掌心間的青絲，心間一陣感慨，一晃舒兒都長這般大，即將要娶妻生子了。
    “爹親為我梳頭啊。”容舒仰頭靠在爹親懷中，想起小時坐在爹親腿上，雙手擁著爹親分外溫暖。
    “爹親，我可不是要去嫁人。”容舒似想起了什麼，麵色頓然一黑。
    “你想什麼呢，爹親可舍不得你嫁出去。”夫人抬指敲了一下容舒光潔的額頭。若是舒兒遇到了真心待他之人，他到不介意舒兒身為嫁人的那一方。
    “爹親就是疼我。”容舒笑了笑。
    “好了，一會和爹親一起去用早膳，用過飯後差不多時間也該到了。”夫人放下手中的梳子，用玉冠束住容舒肩後的青絲。
    “爹親，我不餓，你先去用吧。”容舒低頭撅嘴到，一想到他用過早膳後便站在高樓之上被全京城的百姓圍觀，愈加有幾分抵觸。
    “早膳是爹親親手做的，舒兒去不去？”夫人溫聲問道。
    容舒一時心動，點了點頭，跟隨在爹親身側走出門檻。
    簡楓漫無目的在集市上緩緩踱步著，雙眸掃向街邊的小攤販，絲毫未在意他這身白衣翩翩公子的打扮在人群間如何亮眼。他看著身側略顯擁擠的人群，稍有些詫異，難道今天有什麼事情嗎，剛打開折扇輕搖了搖便被一旁跑過的百姓碰歪了。
    簡楓伸手拉住了百姓的肩邊，“老兄，你跑得這般急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公子還不知道嗎，京城的容家大少爺竟在這個小集市上拋繡球，砸到誰便與誰成親。聽說容少爺麵容秀美，性情溫和可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我們大家都趕過去看呢。”男子聽著簡楓的聲音頗覺親近，不禁多說了幾句，“容家是京城的大商家，進入容家就有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簡楓點點頭附和了一句，“能嫁入容家真是幸事啊。”
    “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快走吧。”男子隨著人群跑著，生怕慢了幾步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簡楓一時來了幾分興趣，也想過去湊湊熱鬧，容家做出這般荒唐之舉，真不知是得罪了那位貴人。容公子出身顯貴，而繡球無眼，若是被一個乞丐接到就不好了。這不是戲文中的橋段嗎，如今也算是讓他開開眼了。
    簡楓跟著眾多人群趕到時，酒樓下已經圍滿了百姓，烏壓壓的一片。他抬頭隱約看見高樓上站著一位身著紅衣的男子，麵容白皙頗為俊秀，然神情卻滿是不悅之色。也是，堂堂公子又豈甘願當眾扔下繡球。
    容舒麵無表情的向下掃了一眼，看著眾多麵相平庸皮膚黝黑的百姓，愈加怨氣難平，但想到他日後也無需與此人共度一生，而為此事生氣也沒有什麼必要。
    “可以開始了嗎？”容舒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家，他不想被那些平庸之民圍觀著，時不時傳出幾句汙穢之言，簡直不堪入耳。
    管家點了點頭，大聲道，“良辰已到，容公子現在開始拋繡球，接到繡球者便可與公子共度一生，日後將由侯爺證婚完成婚事。”
    容舒接過繡球向近幾排細細張望了一眼，就算不與其長久相處，但那幾日為了掩人耳目也需麵對麵的度過，奈何未有一人看得過去眼。罷了，容舒將眼一閉，隨手扔了出去，反正幾日後皆是路人，誰不都一樣嗎。
    簡楓仰頭張望著，似想看誰這般幸運能恰好接到繡球，亦或許那人已經事先安排好了。
    站在前排幾個會些拳腳功夫的粗狂大漢，已經躍躍欲試互不相讓的擠在中央。簡楓抱起手臂正準備看好戲時，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側身望去卻見遠處一張平庸的麵容，那雙淩厲的目光令他不禁猛然一顫，。
    他見那人向這邊走來忙飛身退去，試圖隱藏在人群之中，奈何那人就是對他執著不放，掌心間已溢出一層冷汗。
    “你逃不掉的。”那人微張雙唇以內力傳音。
    “我既已活著離開，便與過去在無任何瓜葛。”簡楓冷聲道，眼中似溢出一絲血紅，他在漫天鋪底的黑暗血腥中已度過了五年有餘，拚盡性命才得以詐死離開，若要回到過去，他甘願一死。
    “是嗎，洛王異常看重你，你這般卻是傷透了王爺的心。”男子微勾唇邊流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站在一旁的大漢伸手觸到繡球，便緊緊抱在懷中，不想被一側人撞開了，身體一陣傾斜，手中的繡球飛了出去。簡楓看著飛至身前的一物，下意識的伸手接過。
    管家起身擊鼓示意低下的百姓肅靜，他看著簡楓的麵容微愣了一下，隨即恢複了平靜，“恭喜這位公子，請公子上樓。”
    “剛才明明是我先搶到的。”男子爬起來一陣懊悔，在看見簡楓俊俏的麵容後，話語咽了回去。
    容舒搶先一步迎了上去，“不知公子可否有妻室。”他衝著簡楓擠了擠眉眼，就算是一位相貌上乘的公子，他也不願與一個陌生人成親。
    “在下今年二十又四，尚未婚配。”簡楓溫聲道，翩翩白衣頗有一絲儒雅之意。容家在京城根基深厚富甲一方，若他與容公子成親，光明正大的當上少夫人，而洛王亦不會費事暗中除掉他。
    “你。”容舒抬手指了指簡楓。
    “好，請公子留下生辰八字，日後侯爺將會挑選良辰吉日為公子與容公子賜婚。”管家示意一旁的侍女遞上筆墨。
    “慢著。”容舒大聲道。
    “公子還有何事詢問在下的？”簡楓優雅道，“忘記告訴公子了，在下名為簡楓，日後公子喚我簡楓便可。”
    “我身為堂堂容家公子，豈能與一男子成婚。”容舒怒言道，他可不想這樣就成親了。
    “我可以嫁與公子為妻，日後協助公子打理容家，對公子言聽計從，絕不爭論一句。”簡楓看了看容舒，眼中似夾雜絲絲情意，如今他已有靠山，又何必想法脫身。
    “庸碌之徒。”容舒甩袖便想離開，迎麵撞上了趕來的容夫人，“爹親。”
    剛剛總管擔心夫人暗中幹涉，便將夫人安置在對麵的客棧中。夫人雖看著漫不經心的飲茶，但雙眸緊盯著這邊的情形。他見簡楓一表人才，談吐優雅性情溫和與舒兒很是相配，又甘心嫁入容家，待慢慢培養感情也可。但簡楓眼中暗藏的一絲銳利之氣，實在令他心有不安，暗道此人或許沒有這般簡單。
    “舒兒，你先下去休息吧。”夫人示意一旁的侍從帶著容舒離開，“舒兒有些任性，還望管家勿要見怪。”
    “托侯爺的福，舒兒才能尋此良人，我在府中備上了厚禮，望管家回侯府後能傳達我的一片心意。”夫人看向管家開口道。
    “那是自然。”管家笑著點了點頭，隻是這個簡楓出現的實在突然，莫不是侯爺另行安排了人手。
    夫人待管家離開後看向簡楓，“公子先在容府住下，婚事日後在細細商談。”他必須要派人調查清楚簡楓的身世，若真如他想，他絕不允簡楓靠近舒兒一步。
    “那就打擾夫人了。”簡楓微笑道，感受到夫人身上的氣息，似覺得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