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0、是結束,也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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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傍晚。
隨著放學的人流走出校門時,秦陽看到了在校門口站著的沈亦,一時間有些震驚。
才幾天不見,沈亦好像變瘦了。
沈亦也發現了正在走出校門的秦陽,向他揮了揮手,慢慢走到他跟前。
“怎麼來了?”秦陽斟酌了一下,說出了第一句話。
“回家吃個飯吧?”沈亦目光柔和地看著他。
他想拒絕。又不想拒絕。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沈亦先行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著往前走。
於是,雖然沒有明確答應,但兩人還是心照不宣地走在了回家的小路上。沈亦像怕他逃走似的,緊緊地拉住他的胳膊。
說實話,有些疼。但秦陽卻不吭一聲。
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日光漸漸消失在天邊,隻剩下滿天的雲霞照耀。
“最近天氣變冷了。”
“嗯。”
“你的衣服還夠穿嗎?”
“嗯。”
“最近有好好吃飯嗎?”
“嗯。”
“那你怎麼瘦了?”
秦陽微微轉過臉,看著他:“你不也瘦了?”
沈亦一怔,笑了笑:“因為最近一個人吃飯,沒胃口。”
是很普通的話,卻讓秦陽心裏微微發暖,也有些發酸。
“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去美國?”沈亦突然問,“昨天接到雪姨電話,我才知道這件事。”
秦陽盡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露破綻:“你以前不也勸過我去美國嗎。我隻是聽你的話。”
“也是。”沈亦臉上的笑,怎麼看都是苦的。
從路邊的圍牆上探出頭來的杜鵑花在晚風中輕輕晃著,遠處的星辰若隱若現,夜幕很快就要降臨了。
“如果我讓你別去,你就不去嗎?”
突然間,沈亦這麼說。
秦陽猛地停下了腳步,緩緩看向他:“你會嗎?”
你會讓我留下來嗎?
或許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絲一毫的期待,沈亦忽然別開了眼,沒有再說話。
那顆抱有一絲期待的心,又猛地摔在了地上。
秦陽低頭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心存妄想。明明早就清楚沈亦的答案,為什麼還要作這種不可能的希望與期待呢。
“我走之後,你就可以搬回學校宿舍了。”秦陽淡淡地說,“學校裏有室友陪著,總不會是一個人吃飯。”
這回,輪到沈亦點頭了:“嗯。”
“萬一找不到伴,自己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嗯。”
“以後陰天出門記得帶傘。”
“嗯。”
“不要總是把鑰匙忘在家裏。”
沈亦笑了一下:“說得好像以後見不到了一樣。”
秦陽卻沒有跟著笑,而是別有深意地低下了頭。
沈亦的心咯噔一下:“你還會回來的吧?”
“看情況吧。”秦陽故意邁著略快的步伐,走到了前頭,隻留給他一個背影,“不過,我一定會回來參加你的婚禮。”
微風溫柔地吹著,少年的步伐邁得很大,隻看得見深藍天幕下他的背影挺得很直,卻無從猜測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的他,如今是什麼表情。
小小的餐桌,靠牆擺放,幾罐小巧的調味料挨著牆排放。他們麵對麵坐著,頭頂就是暖黃的小燈。
小小的餐桌,再多一個人都容納不下,但兩個人剛剛好。
忽然重新回到熟悉的場景,讓人恍然以為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個又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常裏。
沈亦做了幾道家常菜,是平時秦陽喜歡吃的。
兩人麵對麵坐著,沉默地吃著飯。空氣有些過於安靜了。
燈光從頭頂照落,將睫毛的暗影投在臉頰上。沈亦夾了點青菜到他碗裏,他愣了一下,抬頭看了沈亦一眼。
這大概是進門後,他們第一次四目相對。
彼此都覺得有些尷尬,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不回來住了嗎?”沈亦終於開了口,“一直住在同學家裏,不會不方便嗎?”
語氣中,隱含著淡淡的希望。
他視線下移,盯著餐桌上米黃的木紋,不說話。
“既然決定要走了,那就回來吧。”沈亦繼續道,低頭看著自己碗裏沒吃多少的飯,“也沒多少機會在這個家裏住了。”
“你會覺得不自然吧?”秦陽緩緩放下了碗,借著眼角餘光偷偷看他的臉,“跟自己告白過的人,繼續跟自己住在同一屋簷下,不會覺得不舒服?”
沈亦眼神略一閃爍,抬頭直視著他,露出了有些傷感的表情:“秦陽,我說過,你對我很重要。我很喜歡你,隻是——”
“隻是不是我的那種喜歡。我知道。”搶了他的話,秦陽覺得心裏已經波瀾不驚,如同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東西能喚醒了。隻有源源不斷的疲憊和哀傷,漸漸滲透了他的骨髓。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叫你哥哥嗎?”秦陽直視他的雙眼,聲音平靜,“一開始是真的沒把你當成哥哥,但是後來……是不想用哥哥弟弟的關係來束縛我對你的感情。我一直不喜歡別人把你當成是我哥哥,雖然在法律上,你確實是……但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稱呼。”
沈亦躲避著他的視線,緩緩低下了頭。他的臉龐被掩蓋在燈光投下的陰影中。
“沈亦,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你不知道之前,我覺得萬事都能忍受。可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沒有那種可以直麵你、和你繼續生活在一起的勇氣。”
“我沒有那麼堅強,沈亦。”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晚飯後,秦陽堅持要回大誌家,盡管外麵下著雨。
沈亦不再堅持,把傘塞進他手中,把他送到了樓下。
他撐開傘走進雨中,前方的路燈在雨中顯得有些朦朧,原就昏黃的光芒更加曖昧。在這幅夜雨和路燈交織的背景中,秦陽轉身看了他一眼。
“你上去吧。我走了。”
說罷轉過身去,撐著傘緩緩走遠了。
沈亦站在前廊的陰影中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臉上的表情無從分辯。
惟有夜雨中那盞路燈,忽地一明一滅,像在回應他此時的心情。
如同當年那個得知母親再婚的消息的冬夜,他看著香煙在黑夜中燃出的明亮光芒,忽地感到又悲涼,又溫暖。
突然間,又想吸煙了。
隻是這一次,大概不會再有人發現了。
當年那個跟著他,固執地對他說“不準再抽煙了”的少年,如今也要離他遠去了。
他要底該怎麼做,做些什麼,才能把他留下?為什麼他們不能以兄弟的身份一直相伴?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有時候他反複思考這些問題,煩擾到要把自己逼瘋的地步。
也正是在反複思考的同時,沈亦才發覺,自己其實是一個相當自私而無情的人。
在知曉了秦陽對自己抱有的情感後,仍然想讓他留在自己身邊——不顧他會因此而感到多麼痛苦。
甚至在得知他決定出國的消息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挽留他。希望能以自己去影響他的決定——不顧他做出這種決定的原因。
沈亦覺得,自己實在是一個自私而無情的人。
明明不能回報這份情感,卻還是忍不住去見他。企圖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若無其事地繼續一起生活。
隻因為——他不想讓秦陽離開。
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好了。
雖是我自私的祈願,但若我們能回到從前,那真的再好不過了。
赴美的手續很快就辦好了,快得有些出乎意料。
秦陽一直住在大誌家,隻在最後幾天搬了回去——為了收拾行李。自秦陽離開家後,沈亦也漸漸地搬回了宿舍,重新回到集體生活中。因此秦陽回去收拾行李那幾天,兩人並沒有碰麵,避免了很多尷尬。
離別那天,沈亦送他到機場,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有什麼話,心裏都仿佛堵了什麼東西似的,很難受。
高中的朋友已經提前作了告別,所以送機的就隻有沈亦。兩人默默前往櫃台打印好了登機牌,辦好了托運,坐在長椅上一路沉默。
都仿佛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
直到眼見就要臨近登機時間,秦陽這才站了起來:“我進去了。”
沈亦點點頭,跟他一路到了安檢口。
“再見。”秦陽直視著他的雙眼,萬分鄭重地道。
像永遠不會再回來一樣。
沈亦也想說“再見”,但喉嚨就是發不出聲音,隻好點點頭:“嗯。”
“保重。”
“保重。”
秦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緩緩走在空蕩的通道裏,即將到達安檢口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沈亦。
目光裏,悲傷的情緒仿佛要將他壓垮。
沈亦望著他,突然很想哭。這一個月來,諸多莫名的情緒一瞬間同時湧來,仿佛要將他擊倒。
想跑上前去,把那個少年抱住,跟他說不要走,留下來。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顫顫地伸出手向他揮了揮,雖然連聲音都在顫抖:
“去到那邊,好好生活。”
秦陽緊抿著嘴唇,眼睛紅紅地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收斂了眼裏的悲傷。隻剩滿眸的無奈和失望。
然後轉身,一步步朝安檢口走去。
沈亦看著他一步步遠離,心髒仿佛被捂住了般,透不過氣來。
但是少年的身影,再也沒有留戀,迅速轉彎消失在了安檢口。
通道上空蕩蕩的,再無一人。他忽然恍惚地喊了一聲:“秦陽!”
沒有人應,不會再有人應了吧。
他蹲下身去,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晚上,沈亦收到秦陽的短信:“已安全到達。”
然後,就很少再收到他的消息了。
他就像,真的消失了般。
一個月後,沈亦整理行李,還是搬回了家。
宿舍始終是太吵了。
家裏還是維持著秦陽離開時的模樣,隻是一個月沒有人住,餐桌和地板上都難免積了些塵。沈亦把每個房間的窗子都打開以便空氣流通,當他走進秦陽臥室時,看到已經空無一物的書桌和空蕩的床鋪,突然有一種失落感。
為了住起來能舒心,即便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懶人,也還是要把一個月沒有住人的屋子打掃一遍。
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就來個大掃除好了。
先從廚房開始清理,他把廚具都清洗了一遍,碗筷都重新放進消毒櫃裏高溫殺菌,正當他打開冰箱打算把過期的食物都清理出去時,發現了貼在冰箱門上的便利貼。
小小的紙張,貼在把手的位置,上麵是熟悉的字跡:
短期內會過期的東西我都清理幹淨了,還有幾瓶三個月內過期的牛奶,盡快喝。
底下標注的時間是一個月前,秦陽離開的那天。
他把便利貼拿下來,眼眶突然有些熱。
打掃客廳的時候,又發現了更多貼在不同地方的便利貼。
電話遙控器上貼的是“看完球賽記得關電視,別老是忘”;
餐桌他習慣坐的位置對麵的椅背上貼著“三餐準時吃”;
陽台的盆栽底下壓著“仙人掌不用澆太多水,會死”;
玄關的傘上夾的是“要相信天氣預報”;
浴室的洗漱台上碼著整整齊齊的六盒牙膏,“你容易忘,我先幫你買好了一年的份量”;
然後,大門背後貼著:“記得帶鑰匙。萬一忘了,我不能飛回來救你。”
看著這張淺黃的便利貼熟悉的文字,沈亦又想笑,又有點想哭。左手已經滿是被拿下的便利貼,然而眼前的這張,沈亦卻舍不得拿下。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句話如此傷感。
記得帶鑰匙。萬一忘了,我不能飛回來救你。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原來這小鬼這麼囉嗦。
廚房、客廳都已經打掃完畢,最後是他的臥室。
整理到現在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他覺得有點累,伸了個懶腰便撲到床上,打算先休息一會兒。
然而撲的動作有些過火,腦袋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床頭。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腦袋這麼一磕,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床,越看越不對勁——總覺得位置還是該挪一挪比較好。
既然有了主意,那就不如馬上行動起來。他挽起袖子便開始把大床往牆角推,沒想到這床質量也是杠杠的。費了他五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床推到了合適的位置。
把床移好,他又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一會兒,正彎腰起身繼續打掃衛生時,突然發現原本被床頭擋住的牆上有一行小字。
寫的位置很低,如果不把正好擋住的床移開,根本不可能看到。
他湊上前去看,是用鉛筆寫的,很熟悉的字跡,隻不過這一次,不是寫在便利貼上。
簡簡單單,隻有幾個字:
我可以喜歡你嗎?
沈亦心裏一緊。
仿佛好像看到了一個月前,那個小鬼就蹲在他現在的位置,手裏拿著鉛筆,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下這句隱秘的告白。
我可以喜歡你嗎?
故意把它寫在這麼隱蔽的地方,是以為他不會發現嗎?還是根本不想他發現呢?
如果今天不是他突發其想打掃衛生,如果今天他沒有心血來潮更換床位,或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看到這句話。
我可以喜歡你嗎?
他輕輕摩娑著這行字,又再一次回想起那個場景,回想起秦陽在機場的安檢口漸行漸遠的背影。
我可以喜歡你嗎?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冬夜,雪花飄落下來的公園裏,秦陽認真執拗地看著他說:別抽了,對身體不好。
校運會的時候玩二人三足,那個人嘴上雖然一直說著嫌棄的話,但比賽全程都緊緊地攬著他的肩。
他忘記帶傘的時候,會特地送傘到大學,雖然他每次都說自己是偶然路過。
會在他把鑰匙弄丟的時候狠狠地損他,也會在突然停電的時候嘲笑怕鬼的他,會在他熬夜趕論文的時候鄙視他並逼迫他馬上睡覺,會在他因為不注重健康飲食而生病的時候罵他。
生起氣來很可怕,笑起來卻那麼溫暖。
仿佛會永遠呆在他身邊般。
仿佛絕對不會離開般。
一直都好強、倔強卻又執著地,喜歡著他。
我可以喜歡你嗎?
那行鉛字好像刀一樣,一筆一筆地刻在了他的心裏。
他把臉埋進掌心,無聲哭起來。
不管怎樣,那個少年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最珍視的人啊。
這種珍視的情感,甚至超越了親情、愛情。
愛卻將這個本該驕傲的少年變得這麼卑微,低到了塵埃裏。
他擦幹眼淚,顫顫地拿起了手機。
撥通了那個在過去的三十個日夜裏反複輸入,卻下不了決心按下撥打鍵的號碼。
幾聲忙音過後。
“怎麼了?”那個有些冷淡有些溫和的聲音如此熟悉地傳來。
仿佛早就知道,他會打來一樣。
窗外,遠處的灰色雲朵以緩慢的速度聚積在一起,天空變暗了。
雨滴開始無聲地敲在玻璃上。
他看著玻璃上留下的蜿蜓雨跡,聽著話筒那端傳來的平靜而規律的呼吸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世界一片寂靜。
“我想你了。”
作者閑話:
《再見仲夏》到這裏,就要跟大家說再見了。就跟標題裏說的一樣:雖是結束,但又是新的開始。
秦陽和沈亦的故事雖然還未完結,但在這裏結束,卻是恰到好處。
目前仍在思索後續情節,如果有成熟的構想,也許會寫第二部。隻是連我也不肯定會不會有第二部,所以請大家不要抱有期待。
故事很短,希望你能看得盡興。如果喜歡,那就再好不過了。
期待與你們的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