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不到正主泄憤，龐豎隻能衝著跟班臭罵一頓，悻悻離開原地。
    幾個奴仆之間的小衝突不過是沒入水下的沙粒，連絲波瀾也沒激起就恢複平靜。
    穿過大門，中央就是一個露天的空曠庭院，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古樸雍容，不時有衣著體麵的奴仆行色匆匆的穿堂而過。
    內府沒有那麼些彎彎繞繞的路徑，但對頭次來到這的陸修來說還是繞迷了路。
    阿訥不覺如何，隻是對陌生環境看得新奇，若不是被拉著早就不知跑哪耍去了。
    揪住一個迎麵走來的侍女，陸修向她問路。
    侍女見是個小孩，當他是哪個公子的小廝，態度還好，隻道：“跟我來吧。”
    “謝謝姐姐。”
    陸修道謝，拉著左顧右盼的阿訥跟在侍女後麵。
    侍女蓮步輕移的穿過前廳，拐過幾個彎便停下來推開一扇雕門。
    “劉管事可在此處？”跨過門檻，侍女開門見山的問。
    “今日劉管事有事外出，不在此處，梁姐有什麼事？”有人回答。
    梁姐讓過身子，手指點了點後麵的陸修，道：“這兒有個小廝，我看他是第一次來不認路就領他過來了。”
    “哦，咦我看他很麵生啊，而且年齡也太小了些，不像是我們這出去的人。”
    走過來的男人年齡三十上下，身形瘦長，麵目平凡，以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孩，語氣變得嚴厲：“你為何冒充內府奴仆，侍捧的主子又是誰？”
    陸修垂頭，不卑不亢道：“小人屬五公子名下，而且小人也不是侍候的奴仆，是五公子的暗衛。”
    “暗衛？”男人一下挑高眉毛，麵露驚詫，連剛轉身要走的梁姐也是驚訝的看著他。
    “這才是五公子的小廝，隻是智力有所缺陷，小的怕他沒頭沒腦的得罪了誰，所以就跟了來，望大人不要怪罪。”
    拉出見到生人就一直膽小的往身後躲的阿訥，陸修誠懇解釋。
    阿訥不情不願的被推出來，眼珠上翻偷偷瞄了兩人一眼就縮回脖子，抿著嘴膽小如鼠的模樣。
    兩人都看清了阿訥異於常人的容貌，頓時恍然。
    “是這小兒啊，我曉得了。”男人麵色有所緩和，點點頭，“我姓汪，你喚我汪管事就行。”
    “是，汪管事，小的是為五公子領生活物資而來，要勞煩汪管事了。”
    “無礙，分內之事罷了。”
    擺擺手，汪管事叫過一名小廝，對陸修道：“你就跟著他去吧。”
    “謝汪管事。”陸修沒想到這事意外的順利，心裏鬆了一口氣跟著小廝出去了。
    待兩人走後，梁姐蹙眉看向汪管事，問：“五公子。。。是那位嗎？”
    “不假，倒是可惜了那孩子，言行自若，是個沉穩的。”說起那存在，汪管事也是一臉忌諱莫深的樣子。
    君莫睚打了個哈欠，百般無聊的倚在石頭圍牆後，不時伸長脖子眺望外麵的動靜，最後隻能失望的收回目光。
    出去好久了，影一什麼時候回來啊？
    他會不會。。。走了？
    小孩一個激靈，下意識絞緊雙手，不安更甚。
    每當冒出這想法，他總是強行壓下去，可隨著時間推移卻愈發的不可控製。
    這時，外麵傳來許多腳步聲，由近及遠。
    君莫睚眼神一凜，轉身趴在牆頭悄悄冒出頭，一看了不得，足有四五個人往這邊走過來！
    小孩扭身就往屋裏跑去，扒開幹草堆小身子拚命往裏鑽，試圖躲起來。
    幾個人已經進了院子，可以看到外麵投到屋子裏的影子，一片影影綽綽。
    君莫睚拽過幾把幹草蓋在身上，就緊緊閉上眼睛，悶聲不動了。
    “辛苦幾位了。”陸修笑得和氣，招呼來的幾個小廝放下東西，往每人手裏塞了一些碎銀。
    本來幾人看到如此破落之處還是麵露鬱色，暗道一聲晦氣，沒想到對方如此上道，登時麵色緩和，喜笑顏開。
    “好說，好說。”
    一下散去大半身家，陸修說不心疼是假的，但也沒辦法。
    擦了把汗，陸修走進屋見靜悄悄的沒人覺得奇怪，揚聲：“莫睚——”
    “莫睚，你在哪！”
    難不成是出去了？
    陸修站在門口猜測，看著院子裏擺著的兩個冒熱氣的大木桶有點發愁。
    突然，本以為空無一人的房屋傳來響動。
    回頭一看，小孩從幹草堆裏猛地坐起來，直愣愣看向他，頭上臉邊還沾著草屑。
    “莫睚？”你怎麼跑那裏麵去了？
    陸修一喜，就見小孩一咕嚕爬起來，像個小炮彈似的衝過來，力道之大差點把他撞翻在地。
    “！”
    連連後退幾步卸掉衝力，陸修接住懷裏的小孩，疑惑出聲：“莫睚？”
    腰被緊緊地抱住，小孩將臉埋進他的懷裏，好一會兒才悶悶出聲：“你不要我了。”
    陸修瞪大眼，麵色難得露出訝然，複又柔和下來，伸臂摟住小孩，溫聲道：“怎麼可能，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真的？”語氣還是很不確定。
    “真的。”陸修聲音如常，短促卻有力。
    君莫睚動了動，抬起頭露出紅色的眼睛，又移開。
    “有人來到這裏了，我，以為是壞人。”
    聽了他的話，陸修頓覺心疼，摸摸他的頭頂安慰他：“不是壞人，他們是我叫來的，東西太多我們拿不了。”
    歪過頭，君莫睚看到不遠處大大小小一堆東西，將本就不大的院子占了不少地。
    “既然你在，那咱就洗個澡吧，水涼了就不好了。”陸修鬆開他，叫過阿訥。
    洗澡？
    君莫睚眨眨眼，看著兩人抬起比他還高的大木桶，依次將兩個搬進屋。
    陸修將其中一個蓋上木蓋，以防水溫降得太快。
    伸手試了下水溫，陸修拿了個小木盆還有水瓢，從大木桶裏一瓢一瓢的掬水倒入小木盆，隨著嘩啦的水聲，蒸騰的熱氣像變化莫測的煙龍般騰飛而起，模糊住他的整個身影。
    熱量令陸修臉色染上薄紅，前額，鼻翼皆不斷滲出汗水。
    “莫睚過來。”陸修再次試了試水溫覺得滿意，他以袖擦臉，對站在門口的小孩招手。
    君莫睚抿抿嘴，慢蹭蹭的走過來。
    “把衣服脫了。”
    君莫睚：“。。。”
    君莫睚：“！”
    見對方站在原地一臉震驚，陸修失笑。
    五歲的小孩子這麼有羞恥心嗎，該說是主角所以不同凡響？
    “好啦沒事的，洗澡很舒服的，但是你得脫衣服才能享受到，我們都是男孩不用不好意思的。”陸修循循善誘，別過了臉，“放心我不看。”
    君莫睚有點扭捏的撓撓臉，雙手挪動到腹部開始解衣帶。
    陸修也不催促他，耐心的等。
    不一會兒，旁邊傳來聲音：“好，好了。”
    君莫睚還沒這麼徹底的裸露過身子，微風吹過隻覺一陣陣發冷，皮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抱住雙臂，脊背弓起一道弧線。
    “好，先伸腳，不要一下子進來。”
    點點頭，君莫睚聽話照做，抬腿伸出一隻腳虛抬在木盆上方，腳底板感受到蒸騰的熱氣不由得想要縮回，冷不防一下被人握住了腳。
    君莫睚：“！！”
    一股電流自腳一路往上躥，所過之處盡是酥麻，傳到大腦後“轟”一聲炸開無數白光，身子頓時發軟想要歪倒，然後及時被人扶住了。
    小孩哆哆嗦嗦，小臉漲紅一片，連長年不見陽光的羸弱身體都染上了一層薄紅。
    陸修沒想太多，以為是讓熱氣熏的。
    “來，不用怕，先蒸一會習慣習慣，放下腳吧。”
    陸修扶著小孩，看著他慢慢放下腳，接觸到水麵，然後觸電似的又縮回來，再放下，這次沒收回來，熱水漸漸漫過腳，直至小腿肚。
    “如何，還行吧？”
    君莫睚輕輕嗯了一聲，把另一條腿也放了進來，期間熱水燒燎皮膚的感覺實在太陌生，也太刺激，差點讓他忍不住拔腿就跑，不過還是忍住了。
    而且，等適應以後，那種難受的感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很舒服的感覺。
    這次不等陸修說，君莫睚就自動坐了下去。
    陸修半蹲下來，拿起水瓢盛滿水往小孩頭頂傾倒下去。
    君莫睚抱著雙膝，一直閉著眼任由那人在他身上動作，溫熱的感覺流遍全身，每一處都是暖洋洋的。
    要是每天都能這樣該多好。。。
    迷迷糊糊中，君莫睚如此想。
    鼻端嗅到一股清香，君莫睚睜開眼，看到對方手裏捧著一些幹粉末。
    “這是澡豆。”陸修笑著解釋，攤開手讓他看得更清楚。
    以手指沾了一點，小孩湊近瞧了瞧，耿直的問：“可以吃嗎？”
    動作一頓，陸修忍了忍好險沒笑出來，見小孩一臉認真，收起笑意回答：“很可惜，不可以。”
    “哦。。。”小臉掩不住的失望。
    吃貨啊。。。
    搖搖頭，陸修安慰他：“沒事，以後我還會給你做很多好吃的。”
    君莫睚這才高興起來。
    最終，給小孩洗完澡，足足用光了滿滿一木桶的熱水，也把陸修累得不輕。
    倒掉滿是汙穢的黑水，陸修感慨從出生就沒洗過澡的人真難搞定，再回頭一看白白嫩嫩，渾身熱氣騰騰的小包子，心裏那一瞬間的滿足驕傲簡直不可言語。
    寬大的擦巾裹住小孩，陸修為他擦幹頭發，剛想抬起他的下巴擦擦臉，小孩猛地扭頭掙開他的手。
    “不要！”
    陸修一愣，卻發現小孩黑發下的下巴在顫抖。
    “別看。。。”
    眸光微動，陸修霎時明白了什麼，微歎一口氣，盤腿坐下麵對麵把小孩抱在懷裏，手掌按上他濕漉漉的後腦勺，垂眸道：“給我看有什麼要緊呢，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了，還記得麼，那次我救了你啊。”
    雖然就算那次沒有他，主角君莫睚也不會死，但無疑會很痛，非常痛。
    “我給你嚇退了那幾個莽夫，說實話我也捏著一把汗呢。”
    君莫睚瞳孔一縮，失聲道：“是——是你！”
    “嗯，是我。”陸修頷首，目光平和溫柔，“世人什麼眼光不用去在意，起碼這說明你是獨一無二的。”
    君莫睚有點失神，滿心都被一個念頭占據了——
    是他！是他！是他！
    撥開額前的濕發捋到頭頂，露出白玉般飽滿的臉頰。
    “現在我說了，能信我了麼？”
    小孩緊閉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現出如同血玉的一雙眼眸。
    陸修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以往從沒像現在這般，如此直接，如此清晰的看到這雙眼，被稱作妖魔的這雙眼。
    說實話，那眼睛真的很美，又大又圓，形狀美好，睫毛黑濃像兩把羽扇，瞳仁透徹明亮得一望到底，就算是血色，也是很明媚的紅，不曾像刀刃滴下的血液那樣晦澀的暗紅，有種奇異的美感。
    ——孩童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陸修突然想起這句話。
    他認為，這句話對君莫睚也同樣適用。
    “很漂亮。”陸修由衷讚美，他低頭抵住小孩的額頭，低語，“我說真的，真的很漂亮。”
    君莫睚嘴巴張合幾下，最終緊緊抿起，撲到對方懷裏埋住自己，小臉緊貼在還很單薄的胸前，怎麼說也不動。
    他不想讓他發現，他流淚了。
    

    作者閑話：

    三千字捧上！啊啊啊，明天就返校了，山工藝開學時間真晚嘿嘿，明天要忙活，可能不會更，不過以後會補更的，補章節還是補字數任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