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入目盡是一片荒涼。他慢慢地扶著土牆走到破屋外。
    八月份的原野蕭瑟清冷，慘淡的陽光下漂浮著細小的塵埃。通往村口的土路上空無一人，遠處，灰蒙蒙的天空上升起黑色的烽煙。
    他四下望去，路邊上幹枯的槐樹光禿禿的，黑色的樹皮已經被剝得一幹二淨。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沼澤地裏的泥土，又像是什麼動物腐爛後散發的。天地一片灰色，沒有絲毫點綴。
    “小哥哥……小心著涼。”
    一件薄薄的棉衫披到肩頭，阿離順勢從身後抱住他的腰，靜靜地陪他看著外麵的一片荒涼。
    “啟軍剛走……”阿離輕聲說，他的聲音裏盈滿了濃濃的悲哀，“小哥哥……我的家沒有了……”
    他垂下眼簾：“對不起……”
    “小哥哥說什麼對不起呢……”阿離緊緊地攬著他，低聲笑道，“小哥哥和他們不一樣……小哥哥是善良的人……善良的啟人啊……”
    他沒說話，繼續朝遠處看去。村子裏灰蒙蒙的天空下出現了一個佝僂踉蹌的身影。那個身影搖搖晃晃朝著村口走去，一邊走，一邊發出一陣陣悲戚的哀鳴。
    他很難相信那是一個人。那個人那麼狼狽，更像是街頭巷尾流浪的野狗。
    他直直地看著那個身影，待走近了些，他才看出那是個女人。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女人。
    她的頭仰出一個奇怪的弧度，懷裏抱著一個奇怪的破舊包裹。
    他看了一會，忽然驚道：“她是……”
    “嗯。村子那頭李家的阿姐。”阿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有些眩暈。腦海中依稀浮現出春風十裏中她曾經甜美的笑顏。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昔日裏溫婉如水的女子瘋瘋癲癲地趔趄著行走，提防著什麼似的，緊緊護著懷裏的包裹。
    “六兒……娘帶你走……我們走……”
    “六兒……”
    他聽見尖細破碎的聲音夾雜在風裏吹卷過耳畔。
    “娘帶你去西山……去捉螞蚱……去挖野菜……”
    “六兒……跟娘走……”
    “怎麼會，這樣……”他注視著，喃喃問。
    “沒有糧食了。”阿離收緊了手臂，“阿姐的兒子被人吃了。”
    恍如被一塊巨石擊中，他還沒反應過來，路上瘋瘋癲癲的女人被絆了一下，手裏的包裹猛地飛了出去。破碎的布料層層散開，帶血的白骨灑落一地。
    女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看見孩童的顱骨滾落在路邊，陽光下，瞪著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要流出淚來。
    “唔……！”他隻覺胃裏一陣翻湧，捂著嘴彎下腰去。
    “小哥哥！”“小哥哥！”
    聽不見阿離在耳邊急切的呼喚，他的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吃了。吃了。那個孩子。
    被吃了。
    他不記得哪個女人是怎麼離開的。隻記得她詭異恐怖的哭嚎，一遍遍在耳邊回響。
    夜色一點點籠罩四野。他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黑漆漆的天篷。
    “被吃了……”他不斷地說著，他用力拉了拉阿裏的手，“在哪裏……”
    阿離低聲說：“是被封府抓去的。”
    他的瞳孔猛地鎖緊。
    阿離的唇在他視野裏恍恍惚惚開開合合。
    “大約是四天前吧……我們都知道的……”
    他忽然俯下身子，用力地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