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當年得恨何長 當年得恨何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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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六年八月。
十三國並立亂世爭雄都已成昨夜舊夢,被大燕國日出的恢弘晨光一掃而空。
一、交戰
斜陽將墜,暮色四合。染了血的旌旗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燕離騎馬立於山頭,遙遙望去。
遠處青山綠水,這一方天地卻早已化作修羅場。
陳、燕兩國三十萬大軍短兵相接,目光所及,旌旗蔽空,戰馬雄駿,馬刀雪亮,長矛林立,兩方俱是戰意昂揚,軍容鼎盛。兩軍兵力相當,此刻局勢尚未明朗。但這些天來,陳兵節節敗退,軍心動搖,久戰下去必是燕國得勝。穎城是陳都東麵的最後一道屏障,穎城若失,從穎川到陳都近千裏之地都是平原,燕軍勢必長驅直入,直搗陳都,陳國等於是向敵人敞開了胸膛。此戰,陳國迫得糾合舉國精兵全力一拚。
如果有其他選擇,燕離自不會采取這種消耗兵力的戰術,但此處地勢平緩、一馬平川、攻守皆難,雙方除了在穎城外的平原集結,直麵對方的全麵攻擊之外,別無他法。這幾乎可以算是燕軍攻下陳國的最後一戰。此役之後陳軍無再戰之力,隻得退守穎城,其後隻需采取迂回包抄之策,穎城必破,而城破之後……
還剩齊國、景國。
麵對燕國吞並天下之勢,諸國早已結成聯盟,卻也抵不住燕國暗施奇謀、挑撥離間、遠交近攻、各個擊破。
大業將成。
燕離唇角帶笑,凝望那一方殘陽似血,眸底終是沉寂。
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傍晚,有人與他並轡同行、躍馬揚鞭、馳騁萬裏。那時他許下宏願,終有一日將結束這亂世的紛爭殺伐,讓萬裏江山重歸海晏河清。傍晚微涼的風送來那人的聲音:“我助你。”
燕離不曾回眸,便不曾看見那人眉間一瞬的怔忡。
很久有多久,也不過八年辰光,不至長到讓天下易主,卻足以物是人非。
從來諾言都無用。
他說過:“輕塵,不管是這一壺水,還是將來的天下,總歸是你分我一半,我分你一半。”
他說過:“輕塵,如此天下,我與你,共享之!”
他說過……
這些,那人活著時,他不曾做到。
那人死後,他封他為一字並肩王,為他建下永遠不會有主人的王府,奢侈富貴,猶勝皇宮。
封他為宰相,協理陰陽,主持政務,從此燕國相位永遠空置,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拜相。
封他為三軍總帥,從此燕國軍隊,再沒有人有資格任大元帥一職。
可是這些,又算得什麼?燕離自嘲地笑笑。
這些究竟是為了補償對他的愧疚,抑或不過是集中權力的手段,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不知道。
他是帝王,所以動機永遠無法純粹。
那麼總該有一件,他可以實現,總該有一次,他遵守了諾言。
燕離閉上雙目。即使,那人再也看不見。
陳軍已有頹勢,燕離隱於高處,看得分明,此時燕軍隻需一點助力便可打破僵局,大獲全勝。
當下無視身後一堆親衛的叫喊,徑自打馬下山。此地說是高處,也不過是一個地勢稍高一點的小山包,燕離很快衝至山腳,眾人不及燕離馬快,阻攔不住,隻得眼睜睜看著他扔了馬鞭,隨手取了山腳下駐守著的一名士兵的長槍衝入戰局。
戰場上的燕軍遙遙望見他們的陛下衝入陣來,三軍士氣高漲,大聲歡呼,竟是震天動地持久不散。
那是他們的陛下,他們的戰神,他們的信仰。
跟著他,所有人便有了一往無回的勇氣。
他在,燕軍永不會敗!
相比士兵們的興奮激動,一眾將領的表情可不見得那麼輕鬆了,可他既然來了,大家總不能再把他給扔回去(誰敢啊)。副帥程朔風暗暗腹誹:我的陛下啊,我記得這離你上次受傷好像沒多久吧!你可是一國之君,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們怎麼跟文武百官交待!怎麼跟皇後交待!上次好容易軟磨硬泡,才讓你答應了除非情況緊急,不再上陣殺敵,這才安分幾天啊!眼下算不得緊急情況吧,君無戲言啊!!!
話雖如此,燕離上陣後眾將壓力頓時減輕。
燕離一路殺將過來,長槍一掄,將程朔風身旁一個舉刀向他劈去的陳將挑飛到半空中。程朔風瞪他一眼,燕離抱歉地一笑。
他清楚地知道程朔風的好意,更清楚地知道如今自己的身體,已禁不起再次重傷所造成的後果。可他本是為戰場而生的,他忍不住。
繼續向前衝殺,已是到了陣前交戰最激烈處,他槍下幾無一合之將,所過之處陳軍如冰消雪融、死傷無數。偶一抬眼,見一人打馬過來,看服飾像是陳軍中主將一類人物。也未多想當即迎上,不待那人開言,長槍已是平平揮出。槍尖映出一閃夕陽餘暉,這一槍不快,亦無呼嘯風聲。
槍出如蛟龍,蒼茫天地驚。
除了相距較近的幾個將士,無人看見這一槍刺出是何等的氣勢如山河!
但見槍起處,血濺三尺,來將的人頭已然滾落了下來。
酣暢淋漓,截鋒斷金,他竟將一杆普普通通的長槍使出了劍的威儀!
這樣的一槍需要怎樣的眼力、定力和判斷力!
陣前兩軍將領皆震,陳將或麵有懼色或不可置信竟是一時回不過神來,燕軍卻早已大聲喝彩;周圍的幾個燕將反倒微露黯然之色。燕離的招式向來剛強猛烈、大開大闔,不曾有過這般淡靜定穩的一槍,然而這一槍的氣勢於他們而言,太過熟悉。
褪了色的記憶裏,有人白袍銀甲,絕世風華,手中的銀色閃電抖刺戮戳,所向披靡。而今,斯人已逝……
陳軍大驚,諸將惶然,一時幾乎連陣腳都壓不住。方才,燕離所殺竟是陳軍的主帥,翊王陳迅。
入陳以來的幾戰燕離並未上陣,戰場上人影交疊,遠遠望過去,陳迅又哪裏知道染了半身血在陣前四處衝殺的人是誰。他隻是年輕氣盛,見陣前一燕將左衝右殺,直如入無人之境,陳軍中竟無一人可阻得他一時片刻,心中不忿,不顧黎文遠勸阻,排眾而出,即被斬首馬下!
燕離微微冷笑,陳帝到底是不放心將陳國最後一支精兵交於外姓手中,隻讓黎文遠做了副帥,翊王陳迅為主帥。陳迅在陳國一幫不成器的宗室子弟中也算頗有才能,組建赤火營便是他的手筆,隻可惜到底年輕浮躁,貪功冒進,才有了今日之禍。
二、遇險
燕離冷眼瞧著局勢,順手奪了身邊一個陳軍手中的兵器,遙遙一擲。兩百步開外,那麵“陳”字大旗應聲而倒。
帥旗一倒,全軍皆見,陳軍紛紛潰逃。燕離從容舉槍遙指,朗聲喝道:“殺!”
十數萬燕軍應和如雷:“殺!殺!殺!!!!”
副帥黎文遠雖極力指揮,努力穩住陣腳,命軍法隊立斬後退者,大聲呼喝陳軍回身抗敵。然則軍心意亂,燕軍積威已久,此刻陳軍竟是丟盔棄甲,四散奔逃,燕軍趁勢掩殺,勢如破竹。
程朔風此時方才暗暗鬆了口氣。燕離下山時,將一幹親衛全都甩在了山上。而在戰場之上,身邊沒有親衛跟隨,縱然武功高強,於千軍萬馬之中也難全身而退。程朔風自己負責襲擊陳軍右營,眾將領亦各有所職,軍令如山,自不可隨燕離衝殺。他擔心燕離有失,在其經過身邊時,把自己的親衛全都派去跟隨,無奈燕離殺得性起,親衛跟他不上,害程朔風白白擔心了好一陣子,直到此時大局初定,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燕離隻管放手廝殺,卻忘了手中拿的隻是一杆普通士兵的兵器,用力之下,不多時便斷成了兩截。他手持半截兵器,繼續擋揮刺戮,斬殺不幸經過他身邊的兵將。到底是嫌不順手,正待隨手拋了,再奪一杆兵器,卻聽得有人大喊道:“陛下,小心!”
燕離心中一凜抬眼望去時,隻見一隻流矢如電光般,呼嘯風雷,破空而來,離他已不足三十步!
戰場之上混亂不堪,喊殺聲震天,以至燕離竟未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那一道向自己襲來的勁羽疾箭,遠處掠陣的將領倒是看見了,無奈箭矢襲進速度太快,待到他們示警之時,已是有些遲了。好在燕離應變迅捷,當即運足真氣,將手中兵器向箭矢擲去。
相距十餘步。這一擊誌在必得,然而風聲響起,那半截長槍卻是擦著箭尾而過!
燕離於倉促之間,竟是忘了手中長槍隻有半截!
這一耽擱,流箭已射至他身前三丈之內。
來不及了!
諸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早有人打馬向著燕離的方向奔去,但戰場之上人流阻隔,他們及時趕到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
程朔風的雙目幾乎要沁出血來,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縱以燕離的武功,隻怕也僅能避過心髒,定然會受重傷。但事已至此,他隻能心存僥幸。
箭尖那一點光影越發閃爍晶亮,直逼燕離眉睫,像極了那一日大殿之上一柄泛著藍光的匕首。
燕離淡然微笑。好久不曾見過這般快厲強勁的箭矢,雖遠不及那人的箭,天下能射得出的人怕也無多罷!
黃沙漫天,模糊的視線裏,眾人隱約看見那英朗偉岸的男子以一個擁抱的姿態去迎接迎麵而來的流矢。
他竟不閃避!
作者閑話:
這一篇係訣別賦之後傳,是我小樓同人裏寫得最久也最用心的一篇。反複修改過很多遍,尤其是當時看到小樓傳說吧裏另一個作者寫的同人,文中燕離給輕塵的一封信,古文所寫,別出機杼。很有感慨:
初讀時,覺其頗有《祭十二郎文》及《項脊軒誌》之意,再讀更覺樓主別出心裁。。燕離之悲,燕離之思,燕離之悔,燕離之盼,盡書於此信中,過往前塵曆曆在目,此信實可當“言有盡而意無窮”七字。餘應吧友之邀,寫輕塵身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