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天眼神冷厲地看著金銀，緩緩坐直，哼笑一聲，眼睛冷冷掃過其餘三人，臉上帶著笑，說話的聲音卻讓人不寒而栗。
    隻見那張稍顯薄厲的唇，一開一合道：“我竟不知，我何時教的你們以言取人、以貌取人。”
    金銀匍匐在地，抖著嗓子連忙道：“少爺莫要氣壞了身子，金銀以後不敢了。”
    往常若犯的不是多大的錯，下人們主動求饒，魏景天也懶得同他們計較，如今金銀故技重施，卻似乎作用不大。
    魏景天將視線落回到金銀身上，道：“金銀，抬起頭來。”
    金銀聽了，緩緩抬起頭，看向魏景天，道：“少爺……”
    魏景天淡淡道：“是，我確實是你家少爺，你今日在杏花河岸說的話，我也都聽見了，在你心中，你是否覺得，隻有當年那個陌上如玉、公子無雙的魏景天，才配當你金銀的少爺，而你麵前這個赤貧如洗、落魄不偶的病秧子，實則根本沒資格當你的主人？”
    金銀一聽，嚇得臉色都白了，挪著膝蓋前行，來到魏景天的腳跟下，朝著地麵就是一陣猛磕。
    “少爺，少爺我錯了少爺，金銀知道錯了，奴才這條命是少爺給的，若是沒有少爺，就沒有今日的金銀，若是……若是連少爺都不要金銀了，那金銀再活著，也沒有意義了，還不如一頭撞死在少爺跟前。”
    魏景天一眯眼：“你威脅我？”
    “不不不，少爺，奴才不是那個意思，”金銀急的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奴才就是、就是替少爺心寒，少爺是人中龍鳳，天造之才，本不該就這樣活生生埋沒在這小小安州城，想當初，您為了魏國侯俯，做了多少事情、出了多少良策，您淡泊名利，不爭不奪，生生把功勞都讓給了魏小侯爺，可您又得到了什麼？不過才臥榻一年有餘，魏小姐就與您解除了婚約，轉身投入三皇子的懷抱，甚至還將您趕出了京城，如今……如今他們竟還逼您娶一名男子為妻，少爺，金銀替您委屈啊！少爺！”
    金銀說完，癱坐在地，拿袖子抹眼，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魏景天看了他半晌，一抬手，握著金銀的胳膊將人拉了起來，又對連翹三人道：“你們也起來吧。”
    “是，少爺。”
    連翹三人也從地上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碧桃走上前，將自己的帕子塞進了金銀的手中，眼神示意他擦擦臉，這幅樣子實在太難看了。
    金銀拿著帕子一抹鼻涕，霎時，碧桃的臉都綠了。
    魏景天負手而立，繞過貴妃榻，來到窗台前，看著窗外，嗤笑一聲道：“淡泊名利？我今日便告訴你們，在這世上，能力越強者越是野心勃勃，隻有碌碌無為之人，才會想混沌度日，平平淡淡去過日子，有些事，我不願告訴你們，是因為時機未到，如今看來，這反倒讓你們胡思亂想了。”
    魏景天一回頭，看著金銀、碧桃四人，雙目如潭，傲氣灼灼。
    “這世上之事，隻有我願不願意，沒有妥不妥協，魏國侯俯欠我的，終有一日，我會從他們身上，全部，討回來！”
    魏景天說罷，眼中除了錚錚傲氣，竟還隱隱暗藏著一絲殺伐之氣。
    陵遊察覺到了，抬眼看了魏景天一眼，同樣眼中藏著怒火，身側的拳頭捏的死緊。
    連翹此時朝前邁出一步，低聲道：“少爺，有人來了。”
    魏景天緩緩躺回貴妃榻，聲音淡淡道：“也該來了，碧桃。”
    碧桃朝他行了個禮，退出去接人去了。
    魏景天又對金銀道：“下去洗把臉吧。”
    “是，少爺。”
    金銀抹了抹眼淚，應了一聲，退下了，陵遊也跟著退了出去，魏景天閉目仰躺在塌上，連翹已經在收拾先前摔碎的茶杯碎片。
    金銀抽抽噎噎去了後院，從水井裏打來水洗臉，陵遊抱臂靠在一旁，忽然道：“我與你一樣。”
    金銀拿著帕子抬頭看他，“什麼？”
    陵遊道：“替少爺不值！”
    金銀頗為訝異地看了陵遊一眼，道：“沒想到，你這人看著呆呆傻傻，有一日卻能與我想到一處。”
    陵遊看著金銀道：“以後莫要在少爺麵前再提魏國侯俯之事。”
    金銀委屈點頭道：“我曉得，我以後再也不說了，今日這事卻是都賴我，是我觸了少爺的心傷，才惹得他如此生氣。”
    陵遊怪異地看了金銀一眼，道：“你不是還以為，少爺是因為魏蟬衣的事，為情所傷吧？”
    金銀道：“不然呢？少爺如今都要娶一個男子了，不就是因為那魏蟬衣攀附權貴拋棄他，所以才會對女子徹底死了心嗎？”
    陵遊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你說我傻，我看你才是真傻。”
    金銀將帕子往臉盆裏一扔，撩著袖子指著陵遊怒道：“你說誰傻呢？少爺罵我是應該，連你也敢欺負我是吧？”
    陵遊懶得理他，鬆開手轉身要走，金銀氣的直跳腳，喊道：“陵遊，有種你回來！”
    原本也不過是想發泄發泄，金銀知道陵遊的脾氣，是斷然不會理他的，可今日他這麼說，陵遊還當真停下了腳步，轉身朝他走來。
    金銀是魏景天的書童，平日裏就負責磨個墨，整理整理書房，哪裏會是陵遊的對手，當即雙手護在身前，結結巴巴道：“你……你別過來，陵遊，我方才就是與你開個玩笑呢……”
    陵遊一座大山似的，立在金銀麵前，金銀甚至覺得，自己一抬頭，估計鼻子都要撞上陵遊的下顎。
    當即緊張的直咽口水，絲毫不敢亂動。
    “陵……陵遊，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
    陵遊看也不看他，涼涼道：“你若是不想再挨罵，下次見了那古小公子就客氣點，別在背後說人壞話。”
    陵遊說完，轉身就走了。
    留下金銀一人，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半晌，喃喃自語道：“難、難道少爺……真的要娶那古小琦為妻？”
    金銀此時還不知，這會兒魏姨娘已經在跟魏景天說他的婚期了。
    “……日子就定在下個月初八，”魏姨娘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眼角掃了魏景天一眼，道，“景天，你也別怪我，如今你這身子，說句不好聽的，最多也就是再拖個三年五載，我若是給你找個姑娘，那豈不是害人家守活寡嗎？你說姨娘我平日裏吃齋念佛，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魏景天掩唇咳了咳，說話帶著喘氣道：“姨娘說的，景天心裏也明白，我這身體，三年五載已是長久，女子害不得，男子自然也同樣害不得，姨娘不如就讓景天獨自在這西園，自生自滅罷了。”
    魏姨娘暗罵魏景天不識好歹，麵上故作道：“其實啊，姨娘也是這個意思，可京城裏的老太太不答應啊，老太太心疼你，甘心情願讓你糟蹋別人家的兒子……”
    魏姨娘話沒說完，魏景天臉色越發難看，捂著胸口咳的更厲害了。
    連翹連忙拿著帕子上前扶他。
    “少爺……”
    帕子一捂嘴，再拿開，潔白的素絹上，綻開朵朵紅梅。
    魏姨娘見了，“吆”了一聲，連忙用自己的帕子掩住口鼻，從座位上彈跳而起，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臉上分明帶著厭惡和嫌棄。
    “怎的這病好似還重了呢？”魏姨娘道，“景天啊，你這病，該不會傳染吧？”
    魏景天氣若遊絲，光剩下喘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旁的連翹幫著回了話道：“回魏姨娘地話，大夫說了，少爺隻是今日受了點風寒，不會傳染的。”
    “風寒還不傳染？”魏姨娘瞠目，又連忙往後退了退，揮了揮手中的帕子道，“景天啊，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姨娘也不打擾你了，你好生歇著吧，餘下的事，都交給魏管家去辦就成，你就等著當你的新郎官吧。”
    說罷，也不等魏景天回話，魏姨娘便帶著下人匆匆走了，剛出了西園，魏姨娘便對身旁人道：“吩咐下去，最近誰也不要再進這西園，回頭染了那勞麼子病，到時候可別管我心狠，將你們統統趕將出去。”
    下人連連點頭稱是，魏姨娘嫌棄的將手裏的帕子一扔，好似那上麵沾了什麼病菌似的，轉身一臉惡心地走了。
    魏姨娘一走，魏景天的“病”也好了，碧桃從外間進來，邊走邊道：“這魏姨娘說話也太不養人心，她這是什麼意思？是想咒我家少爺死嗎？”
    連翹將手心緊握的帕子攤開，低頭瞧了一眼，眉尖輕觸，抬頭換了一聲：“少爺……”
    碧桃眼尖，也看見了，剛剛離得遠，她竟沒發現，白著臉慌忙看向魏景天道：“少爺，您怎的……怎的咳出血來了？難不成真的身體不適？不行，我這就讓金銀去把大夫請來……”
    碧桃慌忙轉身要去找金銀，魏景天泰然一揮手，道：“碧桃，不必了。”
    碧桃心急如焚道：“可是少爺……”
    “無妨，”魏景天打斷她道，“我沒事，隻是做做樣子罷了，省的她為了婚事日日來煩我，片刻不得清淨。”
    “啊？”碧桃眨眨眼，難不成就為了這個，刻意嘔出血來？
    碧桃小心看了連翹一眼，眼神示意道：少爺如今為了清淨，當真什麼法子都用啊！
    連翹卻是一低眉，心中暗暗計較：少爺當真，就隻是為了圖個清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