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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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名字
蒼穹之上烏雲密布,車外雨水悉索而下,但不似白日的狂風暴雨那般來勢洶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幕降臨,燕雀歸巢,千家萬戶也吹滅了燭火。
馬蹄踢踏,車輪轉動,泥濘的驛道上留下了兩道積滿雨水的車轍。
先秦時期,馬車多是用於戰事,車前駕馬兩到四匹,車身承載三人,中間一名是驅馬人,而左右兩側的則負責搏殺。然而到了這個朝代,因為騎兵興起,馬車更多成為了一種交通工具。車身通常單轅雙輪,車廂四方,由木頭製造,寬五尺,深三尺,車箱前有一張長椅,左右兩側皆有窗口。
車廂正中的一盆木炭發出燃燒的脆響,既溫暖了車內的空氣,又不會使人覺得燥熱。火光雖不強烈,但也能照清車內人事。長椅一角坐一年輕女子,其腿上睡著一五六歲的孩子。這孩子頭上塑一四方發髻,鬢角有幾絲絮亂的黑絲,眼珠因夢鄉而在眼皮下微微轉動,長長的睫毛襯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更是顯得玲瓏可愛。長椅的另一邊半躺著不久前從雨水中抱上車的孩子,他麵色慘白,頭發還很潮濕,但身上已經被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直裾單衣,一床羊毛毯蓋住其幼小的身體。
半睡半醒中潤兒感到喉中一絲溫暖和甜潤,身板微動,慢慢睜開了疲乏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的麵孔。女子身著一白底藍花的襦裙,脖頸纖悉,雖不像柳兒姑娘的那般嬌豔動人,卻有著白璧無瑕,傾國傾城之形貌,瓜子臉,明眸秋水,朱唇皓齒,鼻尖微翹,一頭烏發順著肩膀披散下來,隻是用白色的絲帶在背後打了個結。然而,對於這個剛從昏迷從醒來的幼童來說,美麗已經不似從前那般容易引起他心中的悸動,盡管他對事物的認識仍然主要停留在感官層麵,他也不能道明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但他已經深深體會到美麗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會是好的東西。
又是一股甜潤的熱流滑入口中,潤兒幹裂的嘴唇上有了少許潤澤。
“你想吃東西嗎?”女子見到幼童微睜的眼眸柔聲問道。孩子沒有回話,而是試圖打量一番周圍的景物。
雖然沒有得到答案,女子還是彎身端起炭火盆旁邊的一個木碗,湊到嘴邊,自己先嚐了一口,然後輕輕吹拂著碗裏的東西。
“你身子疲弱,還是得吃點東西。”說著婦人把木碗端到了孩子的唇邊。潤兒將視線轉移到轉移到了眼皮下的木碗中,他一開始小口地吮吸著,但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隻如饑似渴的小狼,半個腦袋幾乎要埋進碗裏,嗦嗦地吞咽著食物。雖然僅僅是一碗白粥,他卻覺得如此美味。
剛才熟睡的男孩被聲音吵醒,在母親的雙腿上翻了個身,一隻粉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當他看見受傷的孩子醒了以後,困意好像也飛到九霄雲外一般。他用一隻手臂支撐起上半身,然後輕輕跳下高度打到自己前胸的座椅,慢慢走到潤兒身側,用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打量著半臥在座椅上的人。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他低下頭,左手伸進右手袖口掏了一陣,費勁地揪出了一塊米白色的手帕,隨後踮起腳尖,將手帕伸向另一個孩子的下顎,輕輕地擦拭著。半臥的孩子這才意識到剛才把白粥吃到了下巴上,但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濃眉大眼的小人。
“我叫梓風,你叫什麼?”站著的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問道。
不知為何,半躺的孩子突然想到曾經有人和他說過,名字隻是一個代號。他抿了抿嘴,眉頭微皺,卻沒有作聲。
“你沒有名字嗎?”天真的孩子聲音中帶有一絲好奇。
“雨潤。”
座椅上的孩子又抿了抿嘴,堅定地說道:“我叫雨潤。”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名字,或許是因為他在一個雨天遇見了他們,又或許是因為想要記住自己身上的傷痕。
待天色更晚些的時候,婦人從隨行的包裹裏取出了一塊金紙抱著的膏藥。“這是我隨身攜帶的玉蜂膏,應該對你的傷口有所幫助。”女子說著,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摸了一些藥膏,然後伸到了雨潤的額頭。孩子因為害怕疼痛,緊縮了一下身子。女子見狀,手頓了一頓,輕聲道:“可能一開始會有一些刺痛,但不一會兒就會緩解的。”她將藥膏小心地塗抹到了雨潤腦門的創口上。雨潤感到一陣清涼,涼中透著一絲疼痛,但這比起他所受到的痛苦實在不算什麼。
“你的背脊上傷痕最多,自己可以轉過身來嗎?”
雨潤試圖用兩個胳膊肘作為支點轉過身來,但當身子的重量剛轉移到胳膊上的時候,他就感到酸軟無力。他低頭,咬了下嘴唇,然後微微搖了搖頭。
女子上前,慢慢解開了孩子身上的單衣,扶著他的雙肩,盡量避開傷口的位置,緩緩地幫他的身子翻了個個。
無論古今,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性別意識並非隻是他們自稱“男孩子”或“女孩子”的事實,同時也作為一個社會標簽,他們成長的社會環境影響著他們如何把想法、感受和行為和性別認知聯係到一起。對於雨潤來說,從來沒有人和他提起過什麼是男人,什麼又是女人。住在土磚房裏時,他和姊妹在一起吃,一起睡,甚至都可以穿對方的衣服,在府上做下人時,他發現相較於男子,女子們發飾更為精美,所著服飾上圖案更加精細,他對男女的了解僅限於此,因此他很坦然地將赤裸的身體展現在這個陌生女子的眼前。而對於這位母親來說,一個五歲孩子在她麵前光著身體也無傷大雅。
在母親敷藥時,梓風一直握著雨潤的小手。娘親叫他不要看傷口,他也很聽話,隻是注視著雨潤的側麵。
當女子敷料完後,雨潤已經陷入了沉睡,他的臉斜靠在自己合在一起的手背上,看上去是那麼的平靜。
雨潤也翻爬上了長椅,側靠在母親腿上,伴著噠噠的雨水聲進入了睡夢。
一路上馬車走走停停,因為隻有那個名叫阿滿的車夫駕馬,他們不得不停下來在驛道旁的一家客棧休息一晚。
馬車停穩後,外麵傳來阿滿腳步落地的聲響,然後漸漸遠去。梓風從車廂後的簾布探出小腦袋,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確定自己看見的不是夢境。
梓風轉過身,滿臉欣喜,他走到座椅旁拉起女子的手道:“娘,外麵有好多小星星,我們下車看看。”
女子臉上牽起淡淡的微笑,和孩子一起走出了車廂。
二人下車後車內顯得非常安靜,隻聽見炭火的噼啪聲響。雨潤靜靜地靠著車身,幾日過去,他的高燒已經退卻,身上的傷口開始結疤,有些許瘙癢,他很想用手去撓,隻可惜抬起手臂所帶來的酸痛感多半讓他放棄了這一想法。
不一會兒,梓風又爬回了車上。他的兩隻小手手心對手心地合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走到雨潤麵前,然後把手伸到梓風的臉前,緩緩打開合並的雙掌,一顆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點出現在在雨潤眼前,慢慢漂浮上升。
“這是什麼?”雨潤問道,聲音中流露出驚喜和好奇。
“母親說了,這是從天上來到人間遊曆的小星星,草叢那邊有很多呢。”說著,梓風拉開了遮住窗口的簾布。一陣清風拂過,雨潤將頭側到窗口處,看見驛道另外一側的草叢裏漂浮著一片熒光色的小點,小點時而聚集,時而分散,在漫天星辰下,仿佛變成了深藍的蒼穹中靜謐的生命。
“很漂亮,對嗎?”梓風不經意地問道。
雨潤突然覺得喉頭有些哽咽,但見眼前孩子臉上的微笑,他不禁點了點頭,也微微提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