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譚春波懷裏揣著小綠的真身，一路狂奔，雷聲閃電幾乎就挨著他的腳後跟一個接一個砸下來。他後身不斷有大樹被雷擊中，紛紛倒地，或是燒了起來。
    小綠，小綠，我要你護你周全！我要逃得遠遠的，逃到這雷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隻是這樣想著譚春波就覺得腳下生風，越跑越快，絲毫不覺得疲累。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時間，雷聲竟然漸漸聽不見了，似乎風聲也沒了，雨聲也停了。可是譚春波不敢回頭，還是一個勁的往前跑，他也不知道到底要跑到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一直到流銀出現到他麵前，伸手攔住他，“夠了！你不用再跑了。”
    譚春波才停了下來，站直身子問他，“小綠沒事吧？”
    流銀搖了搖頭，“沒事，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了！”一麵說，譚春波一邊伸手到懷裏去摸小綠的真身，卻摸了一個空，他大驚失色，“小綠呢？小綠呢？”
    流銀不說話隻是看著他，目光緩緩的向後移。譚春波順著他目光轉頭，頓時大吃一驚，隻看見另一個自己動也不動趴在地上，低頭再自己，身體竟然完全透明！
    “我被雷擊中了嗎？”譚春波折回去低頭查看自己的身體，“怎麼我沒魂飛魄散？”
    “你不是妖！”流銀伸手把譚春波的身體翻了過來，伸手從他懷裏摸出那條小綠蛇，和譚春一樣，也是被燒得焦黑，“竟然不惜擊中凡人也要毀了小綠，這五行雷陣果然是絲毫不講情麵啊！
    “那小綠？”
    流銀伸手從懷裏拿出玉蛇遞給他看，“換了個身子，隻怕他醒過來要氣得半死了！”
    譚春波聽了哈哈大笑，笑到一半看著自己焦黑掉的身子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要去投胎嗎？”流銀看著他，“孤魂野鬼無所依托下場是很淒涼的。”
    “我哪裏也不去，我要陪著小綠！”譚春波伸手輕輕撫那玉蛇，卻什麼也沒摸到，手掌透過玉蛇穿了過去。譚春波也不在意，手掌停在那處反複撫摸，“隻要我心裏想著，就能感覺到。”
    流銀看著他沒說話，手掌中的小玉蛇突然激烈的跳動起來。譚春波和流銀互相看了一眼。小綠醒了！
    果然綠光一閃，流銀手上那條玉蛇不見了影蹤，小綠心急似焚的伸手去抱譚春波的屍首，轉頭對著譚春波的靈魂大叫，“你怎麼會弄成這樣，怎麼會弄成這樣？”
    “小綠，你過了天劫，長了顆小紅痣可真好看！”譚春波盯著小綠額上生出的花瓣狀紋飾讚不絕口，“真好看，真好看！”
    “你這個傻子現在還在說這些？”小綠心裏又氣又急，眼睛一轉就看見流銀站在那裏，恨得牙癢，“是你騙他！”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譚春波低下身子和小綠麵對麵，“小綠，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明明知道那把玉刀會害你，卻隻叫人把他扔了。結果被我爹爹鑽了個空子，害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那天你傷在哪兒了？現在還疼不疼？你怎麼不來找我？是怕我見到你變成妖的樣子害怕嗎？為什麼你心裏總是不信我呢？我心裏可真生你的氣啊！可是，又忍不住擔心你！
    現在那把玉刀已經被我摔碎了，你天劫也過了。看你好好的在這裏，我心裏高興比生氣要多得多了。我有錯，你也有不對，我們別再賭氣了，好不好？”
    “誰跟你賭氣？我隻問你現在弄成這樣，可怎麼辦才好？”小綠急得團團轉，伸手去拉譚春波的手，卻什麼也觸不到，“傻子你別走，你別扔下我一個人去投胎！”
    “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陪你！”
    “可你沒有身子依托過不了七天魂魄就要散了啊！”小綠急得沒辦法，一時之間根本拿不定主意，“你，你還是去……”
    “我不去！”
    “可是……”
    流銀眼見這兩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實在是看不下眼，“又不是沒有辦法！”
    剛才還膩在一起的兩人一聽這話馬上回頭，齊心的如同一個人，“什麼辦法？”
    “我知道有人向宮裏進貢了一顆‘玉生丸’，這是一位真正修真的道人花了畢生精力練就的丹藥，本來想靠它得道的，卻被他不肖的徒弟偷了送進宮去謀官職。若是你得了手，自然是便宜了這小子了！”
    “我去偷！”小綠想也不想幾乎拔腿就想走。
    “偷什麼偷？玉生丸現在就在意貴妃的手裏，你送了她一顆丹藥，現在拿回一粒也算公平。”流銀看了小綠一眼，“這小子對你也算真心，再說他肉身被毀我也有些……如此還你一個更好的，也算還了債了。以後你們再有什麼，我可不管了！”
    “誰要你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小綠笑嘻嘻的衝流銀行禮，“你今日的恩情我是記下了，若是哪天你和紅寶遇到情劫，我們一定會來幫你們！”
    “我和紅寶跟你這凡心未定的小妖精不同，我們的事也不用你們來操心！快去吧！”
    眼見一妖一魂走得沒影，流銀歎了一口氣，這雲霧山沾了太多俗世情緣，怕是再呆不下去了。小綠，你自己好好保重！若是有緣，總有再見麵的一天！
    ※※※
    自從譚春波被譚老爺關在府裏，意貴妃就整天的心神不寧。去了譚府回來，心裏更是惴惴不安。如果譚春波說得是真的，那小綠這隻妖非但不是惡妖，反而替他們譚家做了這麼多的好事，難道他們真的恩將仇報了不成？可是真的舍了這唯一的弟弟去還這人情，她又是萬萬的舍不得！
    “該如何是好呀？”意貴妃長長的歎了口氣靠著窗口自言自語。
    “意貴妃若是真這麼煩惱，不如就舍粒丹藥給我。”一道綠影一閃而過，從窗口飛了進來，嚇了意貴妃一大跳。
    “你是誰？”眼前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容貌極其豔麗，意貴妃心思一動，“你是小綠？那隻妖怪？”她久遠深宮，事情都是譚老爺過來通傳，雖然久聞小綠名號，卻從未見過他，此時一見心中也不由的驚歎，生得真是好！
    “貴妃真是冰雪聰明！”小綠笑嘻嘻的看著她，“隻是我天劫已過，可不能再算是妖了！”
    “你天劫已過，還回來作什麼？難道你心裏懷恨我爹傷了你，想報複不成？”若是這樣，意貴妃不由心中警鈴大作，尋思著可怎麼逃得了這妖怪的毒手。
    “我都說了，我來是問你要顆丹藥。你容貌現在恢複得這樣好，也是多虧了我一顆‘駐顏丹’，現在我隻問你要一粒‘玉生丸’，你欠我的情就算還了！”
    “隻是這樣？那我爹傷了你的事你不會追究了？”
    “我心裏生氣倒不是他砍傷了我，逼得我差點現形，而是他騙我！”說起這事，小綠心裏依舊帶著明顯的不甘心，“隻是現在這些我都不計較了，你隻要把那顆‘玉生丸’給我，我就再也不來煩你了。”
    意貴妃想了想，打開床邊的一隻木箱，從當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錦盒，“是不是這個？”
    “就是它！”小綠連連點頭，伸出手掌，“給我！”
    “那你也得答應，從此以後再不見我弟弟！你若是肯答應這個要求，這盒子我雙手奉上，若不然，我扔也也不給你！”見小綠對這玉生丸如此在意，意貴妃深知隻有試著用這個去換弟弟自由，別的再無它法。
    “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小綠急得直跳腳，“你以為我拿這盒子是去做什麼用？可不就是為了救譚春波那傻子？他現在身子被雷擊中，隻餘下一絲魂魄尚留人間，你不把這‘玉生丸’給我，不出七天他這魂魄也要散盡了！”
    “你說什麼？”意貴妃身子一軟，頓時跌坐在了地上，“你說春波死了，你說我弟弟死了？”
    小綠趁她心神不寧手一揚，那隻錦盒頓時落到了他手裏，“謝謝你了！我這就拿玉生丸救他去了！”
    “你這妖精不要走！”眼看小綠就要離開，意貴妃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死死的拉住他，“你這妖精心腸怎麼這樣歹毒？他對你一心一意，你卻隻是欺哄他，你對他好，不過是想哄著他替你擋天劫，你不過是想騙他替你去死。現在他死了，你還要騙玉生丸給自己增加道行，我不給你，我不給你！你還我弟弟，還我弟弟命來！”
    “你隻道這世上隻有你一個人真心對那傻子好嗎？愛信不信！”小綠懶得理她，手一揚一陣風似的消失了個幹幹淨淨，隻有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等那傻子好了，我叫他來看你！”
    ※※※
    譚府的五公子，一心尋妖，卻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消失不見。他的屍體在雲霧山上被人找著，被雷擊中燒得焦黑。譚老爺痛心疾首，大病一場。譚家幾位小姐也是終日以淚洗麵。
    意貴妃心裏明白譚春波不過是替小綠應了天劫，每每想起都哭得收都收不住。整日在宮裏愁眉不展，皇上為了逗她開心，特意命人從各地收集了各種名貴的花草放在禦花園裏供她賞玩。看到一半，意貴妃覺得有些口渴命手下人給她倒杯杏仁露過來，自己一個人在亭子裏歇息。
    突然一個聲音從她背後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姐姐！”
    回頭一看譚春波好好的站在那裏，正笑嘻嘻的看著她。
    “弟弟，你沒死嗎？那妖精不是說你應了天劫了？爹不是也把你屍首下葬了嗎？”意貴妃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生怕他又走了個沒影，“快讓姐姐好好看看，你沒事沒事就好啊！”
    “姐姐，多虧你的玉生丸我現在好得很！我擔心你掛念我，所以特意來告訴你一聲！你可別老是天天哭了！好好的保重身體！我現在和小綠在一起，我們是不會分開的！你在宮裏也要自己小心一點。要是皇帝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我，我來替你報仇！”
    “你說什麼胡話呀！”意貴妃忍不住笑了起來，正是這樣信口開河的個性才是譚春波半點也不會假！“爹爹如今病了，你也去看看他！”
    “我去看過他了！我雖然心裏生他的氣，不過，我也知道你們心裏是真的疼我！小綠又沒事，我不會同他計較的！”譚春波揮了揮手，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樣子，“他拉著我哭了半天，我已經好好安慰過他！他沒事了！”
    “你，你如今也得道了嗎？”意貴妃一邊默默流淚一邊問他，“那小綠真的不會害你嗎？”
    “小綠自然是不會害我！為什麼你們總是不信呀！”譚春波搖了搖頭，“怪不得小綠生你的氣，不願意來看你！你們總是把他想得這樣壞！他是世上最好的妖！我們在一起快活得很！姐姐你放心好了！”
    事到如今意貴妃還能再說什麼，隻能拉著他反複叮囑他，“你以後，以後多來看看姐姐！”
    “那是當然的！”譚春波哈哈一笑，“我要走了！姐姐你好好保重！”
    “弟弟，弟弟，你別走，別走……”
    “愛妃，愛妃？你怎麼睡在這裏？”一個聲音把意貴妃喚醒，當朝天子一臉憐愛的看著她，“又想起你弟弟了？朕下一道旨意找最好的法師道士，一定收了害你弟弟的妖怪！”
    “皇上，你不如聽臣妾講一個故事！”握住皇上的手，意貴妃緩緩的開口，把小綠和譚春波的事挑不要緊的說了幾件。
    “真有此事？”皇上聽了大吃一驚，“如此說來，這小綠倒是一是一隻不同尋常的妖怪！有情有義的很！”
    意貴妃點了點頭，“我弟弟剛才托夢給我，就是告訴我這個。皇上可千萬不要再為難小綠了，要不然我還有什麼臉再見我弟弟？”
    “愛妃不用擔心，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朕就傳一道旨，封那小綠為‘義妖’，再找朝中學士替他寫一篇《義妖傳》流傳人間，愛妃看好不好啊？”
    “多謝皇上厚愛，臣妾謝恩！”意貴妃在心裏輕聲歎氣，弟弟啊弟弟，這回姐姐可真是替你那小綠正名了！可別再一來就走了！
    尾聲
    據說京城城郊有座春波橋，是已故大臣譚大人為兒子專門建造的。隻是也不知道哪一天起，那座春波橋好好的突然的改了名字，居然叫“尋妖橋”！
    當朝天子更是著重臣寫了一篇《義妖傳》流傳民間。書中的小綠重情重義，對恩人譚春波極盡報答之能事，最終羽化成仙，翩然而去。使看得人無一不感動，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妖怪！差一點揭起一股新的尋妖熱潮！
    隻有撐船每日從尋妖橋下經過的老船夫才真正明白，那篇刻在橋底的《尋妖記》才是故事的最真實版本。刻這篇到橋底的可不是旁人，正是當朝大學士周韻。他是已故譚老爺府裏的四姑爺，可不最有發言權嗎？
    而且據譚府小廝融兒親口說的，他們家五公子時常回府玩耍，一直到譚老爺過世，才最終離開再沒出現！和橋上刻的，“譚生終成鬼仙，和蛇妖一起時常回家走動，仆人初時驚駭，漸至習慣，待其父百年，譚生與蛇妖亦消失不見……”根本是一模一樣！
    還有一件事，原本終年雲霧不散的雲霧山，也不知道哪天起，山上的雲霧居然散了個幹幹淨淨。人人都說肯定是住在山上神仙搬離了那裏才會如此……
    ※※※
    一條小船搖搖晃晃，甲板上一人正坐，一人側躺。
    “小綠你說我們現在去哪裏？”
    “紅寶和流銀走了。也不知道他們跑到哪裏去了！”
    “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不如慢慢去找他們，你說好不好？”
    “我說不好就能甩了你嗎？”正坐的人伸手捏那側躺人的鼻子和他調笑。
    “自然是甩不掉的。”側躺的人伸手抱那人的腰，緊緊的不鬆手“我說過，我絕對不做許仙！生生世世絕對不負你！”
    “你不做許仙，你做法海！”小綠哈哈大笑，“那得先剃了你一頭頭發再說。”
    “我也不做法海，若是做了法海還怎麼親你抱你！”譚春波色眯眯的把手伸到小綠的衣裳裏，“我才不幹！”
    “你看，春波橋到了。”小綠伸手推他，“別鬧。”
    “四姐夫答應我們刻上去，還真刻了！”譚春波抬頭看著橋底，“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你這人也是，好好的把這橋改了名字幹什麼？”
    “是你自己嫌這‘橋下春波綠，驚鴻照影來！’兩句話不好，我才想著改的呀！”
    “這‘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自然是不好，隻是換成‘處處橋下春波綠，時時驚鴻照影來！’不就吉利了！”
    譚春波哈哈大笑，伸手摟住他，“論起精靈古怪，我自然遠不及你！管他橋上刻什麼，隻我心裏有這兩句就行了！”
    小船越搖越遠，隻有兩人輕笑慢語的聲音在這碧綠春波之上，輕輕優揚，越傳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千年萬載碧水悠悠，自然總是少不了流傳下許多優美豔麗的故事，供人消遣讓人感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