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敢來這裏？”龍陽山旁小鎮上的茶肆裏，黎軒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雪姬。
    “自然是來找你！”雪姬容貌出色笑的可愛，引來周圍茶客的注目。
    黎軒拍在桌子上一張字條，上麵是一排秀氣的筆跡“落雪茶肆有故人相侯”。
    “是你讓小弟子帶給我的？”
    “放心，我是扮作男裝給他的。”
    “你真是胡鬧，來找我做什麼？”
    雪姬看了看四周，忽然靠近他沉聲道：“姐姐要嫁人了！”
    黎軒心上莫名一動，卻平靜問道：“她嫁人與我何幹？”
    雪姬沒有生氣，繼續道：“你不知道，我們後來回到青丘，父王殺了叔父。這件事讓他覺得不能再放任我們了，就選出了幾個對象讓姐姐挑選，讓她早日成家。”
    “這……這是好事！反正你姐姐也喜歡和男人尋歡作樂！”
    “之前那都是逢場作戲，現在真的要她嫁，她是死也不肯嫁的！除非……除非是嫁給你！”
    “胡鬧！我乃修仙之人怎能娶妻？”
    “哦？不能嗎？你們修仙之人不是有道侶雙修之說嗎？”
    “那些是放棄了修仙的人，不知道其他門派規矩怎樣，龍陽宗是決不允許弟子婚嫁的！”
    “真是麻煩，那你退出龍陽宗可好？”
    黎軒無奈笑笑：“你姐姐身邊這麼多男人你為何非來纏著我？”
    “我姐姐又不喜歡那些男人！”
    “那你又怎知他喜歡我？”
    “我知道的！你是我們見到的最好的男人，姐姐說男人都是壞東西，唯獨你不是！”
    黎軒不覺一笑，突然又皺眉道：“我不能離開龍陽宗，她若真的不想嫁誰也逼不了她，你回去吧，這裏離青丘路途遙遠，路上小心！”黎軒起身就走，任雪姬怎麼追喊都沒用。
    雪姬沒想到他拒絕的這麼幹脆，在她的印象中，從沒有男人拒絕過姐姐。她這次自作主張不遠千裏地替姐姐表白，就這麼雲淡風輕地被拒絕了。既然黎軒大哥無意，我留下也是多餘，還是早點兒回去參加姐姐的婚禮吧……
    大婚前夜，雪娃平靜地坐在房間，麵無表情地對著華麗喜服。房門吱呀一聲，雪姬笑嘻嘻地露出腦袋來：“姐姐，你看誰來了！”
    黎軒走了進來，一身潔白道服，風塵仆仆。他最終還是來了！
    “你來做什麼？”雪娃淡淡問他，沒有一絲驚喜，仿佛對著一個陌生人。
    黎軒此刻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看來雪姬所說並非實話，她並沒有希望他來。而自己卻幾夜輾轉反側，糾結於是否應該過來。他雖自認為對她姐妹二人無非分之想，但腦中卻總是出現一抹纖瘦虛弱的影子，安安靜靜地躺在角落中。他最終還是如跳梁小醜般巴巴地來了，換來的確是這樣一句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他不能按照雪姬說的那樣離開龍陽宗娶她；也不想讓她昧著真心嫁給不愛的男人；他沒有想到解決的方法，隻是頭腦一熱便就來了。
    “看來我不應該來！”
    “既然來了，就喝杯喜酒吧！”
    “你既無事，我還是先走吧！”
    “慢走，不送。”
    黎軒轉身就要出去，雪姬趕緊死死拉住他：“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怎麼這麼幾句就要走了？黎軒大哥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嗎？姐姐你心裏難道不希望他來嗎？他現在來了怎麼又要趕他走？”
    “他既不能娶我，來又有什麼用？”雪娃幽幽道。
    黎軒站住。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雪姬猶豫著向門外走去，黎軒卻沒有動。雪姬隻好自己走出門去將門關上。
    “我的確不能娶你，可也不希望你嫁給不喜歡的人。”
    “反正不是你，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黎軒沉默。
    “明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要不要看看我穿上喜服的樣子？雖然嫁的不是你，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看到我最美的樣子！”
    “不了，我等下就走了！”
    雪娃苦笑一聲：“來日方長，後會無期！祝你早日得道！”
    黎軒仿佛幽靈一般晃蕩出了雪娃的房間，又晃出了青丘狐宮。彼時花開盛夏，漫山不知名的黃花如錦緞般綻放，清香撲鼻，誘人欲醉。然而黎軒無心欣賞，每往前一步，便覺心如刀割。情欲如刀，為何偏偏讓他遇到？
    身後一陣悉索，他聽到黃花斷折，碾入泥中。回身望去，是雪娃一身霞披踉蹌而來。雪娃腳步不停，直撲到他的懷中，撞得他直挺挺倒在花叢之中，雪娃亦摔倒在他的身上。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到，還來不及將她推開，就聽雪娃在懷中哽咽：“我們不要再倔強了好不好？帶我走！”
    何意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黎軒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任她在懷中盡情哭泣，也放任自己感受著她柔軟的身體，頭發的香氣。半晌，雪娃終於抬起頭來，淚眼婆娑望向他：“帶我走，好不好？”
    黎軒撫上雪娃的麵龐，手指僵硬而冰冷：“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
    雪娃驚訝的目光讓他無顏以對，他慢慢起身，將雪娃推離了自己：“對不起，我不能離開龍陽宗！”
    雪娃驚訝的表情化作悲傷：“原來隻是我自己一廂情願！”
    黎軒不忍見到她的悲傷，站起身來繼續向前走。雪娃癡癡地坐在黃花之中，那一身霞披如血一般光豔刺目。黎軒突然轉身回來，抓住她的肩膀吻向她的嘴唇。那吻仿佛用了千斤之力，重重探入她的靈魂，直到許久也不肯鬆口。
    “你不是一廂情願，我愛你，但我不能娶你！”
    雪娃的胳膊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仿佛一鬆手他便會消失不見。她纏上他的身子，用盡生命耳鬢廝磨。黎軒也緊緊相擁，這是他第一次擁抱她，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待到忘情之處，黎軒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他小聲呼喊著雪娃的名字讓她冷靜下來。雪娃臉色潮紅，眼神迷茫，恨恨道：“黎軒，你的心好狠！”
    黎軒溫柔地望著她，為她輕輕撥開臉上的亂發。冰冷纖長的手指觸碰著她火熱柔軟的肌膚，又為她整理了不知何時敞開的衣領。一根紅線露在衣領之外，黎軒順著紅線拽出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依稀可辨是個狐狸形狀，帶著雪娃的馨香和體溫。黎軒仔細用手指摩挲著這塊玉，沉聲道：“今生是我負了你，雖然我無法給你幸福，但也還是希望你能幸福！”
    雪娃摘下頸間玉佩，放到黎軒手心：“妖的生命比人要長，若你得道時已白發蒼蒼，戴上它，讓我一眼便能認出你！”
    黎軒合上手心緊緊握住玉佩：“若我未能得道，便會托人將玉佩奉還。你我既然無緣。隻望它能替我守在你身旁。若有來生，我願為妖再遇上你！”
    雪娃將頭抵在黎軒頭上，淚水不爭氣地又掉下來。
    許久，黎軒將雪娃扶正，輕輕一吻在她的額頭：“記得要幸福！”
    雪娃抽泣點頭。
    黎軒站起身來，決絕地遠離了她。
    雪娃拾起一朵盛放的黃花，微笑別在了頭上。
    第二天沒有婚禮，雪娃寧死也不肯下嫁他人。後來青丘經曆了幾次妖魔間的戰爭，老狐王戰死沙場，雪娃繼任了新一代的狐王。
    黎軒自那以後苦心求道，終日沉醉在仙法之中，獨來獨往，很多人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然而他雖資質不差，卻仍在六十餘歲才得道升仙。望著鏡中已經老去的自己，不知是否還能被人認出？他拉出了貼身戴著的玉佩，來日方長，你我終會有一日再見！
    得道後黎軒挑選了環境最最惡劣的白龍峰作為修煉之地，終日住在上麵從不踏出一步，派中事務幾乎從不參與，天下隻道是龍陽宗有這樣一位仙人。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某一天，白龍峰終於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終於還是得道了！”雪娃依舊是初見時的模樣，白衣勝雪，閉月羞花，隻是眼神中多了幾分滄桑。
    “你依然是曾經的模樣，我卻已是耄耋老人！”在麵若十幾歲少女的雪娃麵前，在貌若十幾歲少女的雪娃麵前，黎軒不免自慚形穢。
    “這就是你不來見我的原因？”
    “不去見你，是因為見了也是徒增煩惱！”黎軒苦笑。
    “遲遲未收到玉佩，我便知曉你已得道！你既不來找我，我便也忍住不來找你。現在看來，還是你的心比較狠！”雪娃笑容甜美依然。
    “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可有後悔過來？”
    “我本以為你會白發蒼蒼，佝僂著背，連牙齒都掉光了！”她笑道，“現在看來已經好多了！”
    黎軒但笑不語。
    “看來這次來也是徒勞，隻是暫解我的思念而已。”雪娃的笑容漸漸苦澀。
    黎軒漸漸收斂了笑容。
    他怎會不知青丘狐王之女在成親之日悔婚，引起了妖界的聲討；又怎會不知她繼承了青丘的狐王之位，終身未嫁？兩百餘年，他不問世事，卻總在他人提到青丘之時貫注了精神。而她也是從他人之口聽說龍陽宗又多了一位仙人，隱居避世。他們彼此相愛，卻隻能靠傳言感受著對方！黎軒何嚐不想與她花前月下，但孤寂之夜隻能默默承受思念襲來，那懷中的溫柔，那鼻間的馨香，若是從未體驗過，倒也省卻了這些煩惱！有時他也在躊躇，他究竟在堅持些什麼？貪戀仙人的長生不死嗎？還是為了守護人間仙界的使命使然？可百年來，他厭倦了這無休止的寂寞，也無心參與人間仙界的任何紛爭。此刻，他終於明白，他最怕的其實是——你人麵桃花，我已滿麵霜華！
    也許隻有修仙得道，我才能與你同壽！哪怕受盡苦難，哪怕夜夜寂寞，隻要能聽到你一切安好，我便欣喜感念。
    “黎軒，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念在我不遠千裏來找你？”
    黎軒走上前去，將雪娃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上。
    “我以後還可不可以偷偷過來？”
    “不可以，因為我會隨你走！”
    ……
    “我以為我的修仙求道是無私，是為了蒼生、為了仙界。可現在我才明白，沒有誰需要我去拯救，需要我拯救的，隻有你一個！我用冠冕堂皇的借口負了你一生，為了補償你，我願意隨你而去背負一世罵名！”
    雪娃吃驚望他，淚眼潸然。
    “我很後悔那時沒有帶你走，錯過了我們最好的年華，希望現在你不會嫌棄我是個入土半截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