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洋怔了怔，他發現此刻的蘇鈺蟄有些反常，眉間似乎凝著一股化不去的愁思，讓他顯得孤獨，無助，脆弱。
    天地那麼大，人口那麼多，蘇鈺蟄卻像是一隻獨行山野的雪豹，他也渴望著一個溫暖的巢穴，卻隻能在無盡的雪地裏，一個人孤獨的走下去。
    從小便是這樣。
    他從未見過蘇鈺蟄身邊有一個可以給他溫暖的人。那個時候，聞天洋在學校裏，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大家一起玩耍，談天說地。在家裏，有疼愛他的父母，每天將他的衣服燙平，回家的時候，滿桌可口的飯菜等著他。
    蘇鈺蟄則不然。
    他整天髒兮兮的，穿著破舊的衣裳，營養不良，身材瘦小，像是一隻沒人要的流浪貓，處處招人嫌棄。
    學校裏備受排擠欺辱，家長會父母從未去過，放學後，一個人在路上徘徊。聞天洋記得，有次父母帶他去親戚家玩，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路上卻遇到蘇鈺蟄，一個人，背著破舊的書包，在路燈下走來走去，似乎無處可去。
    那個時候，他為什麼沒有讓爸爸停下車子，去問一下蘇鈺蟄為什麼不回家呢？
    他仍然記得車開過之後，蘇鈺蟄盯著他的眼神，可是他看不懂。他甚至沒有向蘇鈺蟄打聲招呼，第二天，也沒有詢問蘇鈺蟄為什麼會在那裏。
    他像所有人一樣，對毫不起眼的蘇鈺蟄，漠不關心。
    聞天洋心裏生出一種愧疚之感，既然蘇鈺蟄說起過去，他便將這件事重新問起：“我記得有次看到你大晚上不回家，一個人在路燈下邊徘徊。你還記得嗎？”
    蘇鈺蟄將他的手握在手心裏，緊了又緊，他說：“我記得。我看到了你。”
    聞天洋沒想到這件事會給蘇鈺蟄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任憑蘇鈺蟄攥著他的手，沉聲說：“對不起。”
    蘇鈺蟄卻笑了，看著他柔聲問：“為什麼？”
    “我應該停下來，問問你為什麼不回家……”
    “你還能記得這件事，我已經很開心了。”蘇鈺蟄說。
    聞天洋訝異的看向他，心裏那抹奇異的感覺更明顯了些，但他也說不上來，隻是覺得奇怪。蘇鈺蟄待他，實在是奇怪。
    他問：“我心裏一直很疑惑，那個時候你怎麼不回家呢？”
    “家？”蘇鈺蟄苦笑了聲，“那個時候，我從來都沒有家。我父親在外地做生意，隻會定期打些錢來，這些錢，全都被我媽用來賭博，吸毒。後來，她死了，在我麵前，毒癮發作，被闖進門的人打死。我十一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他把我送出國了，我還是一個人。為了蘇氏企業，父親殫精竭慮，把蘇氏越做越大，自己卻在不惑之年去世。兩年前，我接手了蘇氏……”
    “很難吧……”聞天洋有些心酸，在這之前，他還責怪過蘇鈺蟄不念舊情，自認為那個時候對蘇鈺蟄好些的唯獨自己而已。現在想想，聞天洋覺得羞恥，他對蘇鈺蟄好嗎？他隻不過沒有跟著別人一起欺負他而已。
    他們是同桌。但他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蘇鈺蟄的人生，明知道蘇鈺蟄過的並不容易，卻連一句基本的問候都懶得說。他和那些欺負蘇鈺蟄的人是一樣的，同樣冷漠，同樣隨大流……可他現在卻想和蘇鈺蟄成為朋友，處處渴求他的幫助，甚至把這當做理所當然，理由竟是——他們曾是同桌。
    聞天洋轉身麵對著蘇鈺蟄，第一次認真的向他道歉，說：“對不起。”
    “為什麼向我道歉？”蘇鈺蟄眼中帶著笑意。
    “你其實對我很好，給了我很多幫助。我卻……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很自私，從來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以前的時候，那些事你都記得……但我確實對你漠不關心，在這點上，我不配成為你的朋友。還記得我剛把你認出來的時候吧，我還責怪你不顧當年的情誼，你問我，我們之間有什麼情誼？”聞天洋苦笑一聲，說，“我妄言了，事實確實如你所說，沒有情誼可言。”
    “你已經是對我最好的了。”蘇鈺蟄扣緊了他的手，微笑著說道，“你對我的好連自己都忘了嗎？你把自己的食物分給我吃，把文具借給我使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我打不過，是你幫我說話，我都記得呢。”
    聞天洋更是愧疚了，若不是蘇鈺蟄當真經曆過太多苦楚，何至於把那些最普通的事，當成恩惠來感激他？
    他的食物和無數同學分享過，他的文具，也時常借給別人使用。借的，被借的，誰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呢？可到了蘇鈺蟄那裏，卻記在心裏十幾年。
    聞天洋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蘇鈺蟄肩膀，道：“你別這麼說了，讓我很慚愧。其實現在我也錯了，我不該對你，總是抱著一種懷疑，甚至是惱恨的態度。明明是我撞了你的車，不管多少錢，賠你是應該的，我卻無恥的在心裏認為你毀了我的人生，把我扯進了無盡的債務裏。可實際上，這些錢，你不僅沒逼著我要，還讓我住你的房子……”
    聞天洋歎了口氣，把頭往蘇鈺蟄肩膀邊上靠了靠，實際上，他身子離蘇鈺蟄還是有些距離的，隻不過像對待朋友們一樣，把手墊在蘇鈺蟄肩膀上，額頭壓在自己手上，來發泄一番自己心中的懊惱。
    但這動作卻讓蘇鈺蟄怔住了，僵硬的站在那裏。聞天洋隻不過靠了兩秒，便準備直起身來，蘇鈺蟄卻忽然順勢抱住了他，一手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緊緊的圈住他的脖子，頭深深的埋在他的肩窩裏，到把聞天洋給弄的愣了起來。
    蘇鈺蟄的頭在他脖頸間摩挲了會兒，深深吸了口氣，聞天洋渾身僵硬，早忘了如何反應，半天才道：“蘇……蘇鈺蟄？”
    蘇鈺蟄歎了口氣，卻沒有鬆開他，“我就是難受，誰讓你提起以前的事，那些記憶我本來不想想起的，聞天洋，你知道嗎？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已經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聽蘇鈺蟄這麼說，聞天洋的腦子裏隻剩下“抱歉”兩字，任蘇鈺蟄抱了幾分鍾腦子裏才轉了個彎，道：“不是你先提的嗎？”
    “哼。”
    “你先放開我成嗎？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我不想凍死在這裏啊！”
    蘇鈺蟄戀戀不舍的鬆開了他，說：“抱著你很暖和。”
    聞天洋尷尬的笑了笑，隨著蘇鈺蟄一起走進屋子，溫暖的空氣將他們包圍，回頭一看，窗外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聞天洋拍了拍身上的雪，說：“得洗個澡啊，要不然準感冒。”
    “一起？”蘇鈺蟄見聞天洋滿臉拒絕，接著說道：“你幫我搓背吧，小時候聽你們說都有媽媽給擦背，我好羨慕啊……”
    “……我和你媽媽能一樣嗎？”聞天洋到底沒拒絕他，誰讓他今天晚上善心大發，總覺得自己對蘇鈺蟄各種愧疚，發誓要對蘇鈺蟄無所不依……可為什麼，隱隱有一種被上了套的感覺呢？
    他有那個義務對蘇鈺蟄好嗎？他為什麼要覺得愧疚？
    這個理性的念頭僅僅在聞天洋心頭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被自己殘忍扼殺了。他甚至覺得要是繼續這麼想的話就太他媽不是人了！強烈的道德感促使聞天洋對蘇鈺蟄張開了“愛”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