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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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台的聖誕晚會乏善可陳,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卻真真正正有了家的氛圍。簡爸爸問起兩個人今後的打算,簡明澈支支吾吾地說:“我們都還年輕,結婚這種事……也沒有那麼急。”說著還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簡明澄。他隻裝沒看見,默默地在鍋底撈他喜歡吃的藕片。
簡爸爸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嗨”了一聲道:“你別管你哥,你們自己的事兒,能早辦了就早點兒辦。”他是覺得早點兒領了證兒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就能更加穩定,“婚禮我們也不要你們大辦特辦,在哪裏辦也都沒關係,不過至少要在家裏這邊辦幾桌酒席,請親戚朋友們過來喜慶喜慶。”
“爸——”簡明澈不怎麼高興,拖長了聲音說,“我一回來你就念叨這個,單單純純好好吃個飯不行嗎?”
“好好好,不說這個、不說這個。那你工作怎麼樣了啊?現在的工資在青藤那樣的大城市還消費得下來嗎?你爸爸我還是有些存款,你們買房子要是不夠,我們也是要出一部分的……”
簡明澈“嗯嗯”地答應著,一邊看向簡明澄求救。他隻顧著吃自己的,反正這種事兒他摻和也沒用。
“哥,你以後就打算一直待在這兒嗎?”
吃完飯以後,兩兄妹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外麵還沒完全融化的積雪。街道上有大點兒的男孩子騎著自行車飛奔而過,一群小孩兒在後邊追著跑。遠處還不時傳來誰家狗吠的聲音,天色一暗下來,連車都很少見了。
“我前段時間還看了你翻譯的書,本來想買一本兒帶回來的,但是行李太多了就沒拿。”
“沒關係。下次回來就別帶這麼多東西了,家裏什麼沒有?你跟林漢說說,明天起早一點兒我們去鄉下給爺爺上墳。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再不去今年就沒機會了。”
“哦——”簡明澈答應道,說到這個話題兩個人情緒都不高,“那我就先進去咯,你也別在這兒坐太久,地上涼。”
簡明澄點點頭,看著她轉身進屋,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什麼,於是站起身來拿起院子裏的一把鐵鍬開始鏟雪。院子當中漸漸被清出一條路來,吭哧吭哧鐵鍬和地板摩擦的聲音不絕於耳。
剛才跑過去的那群孩子又重新跑回來,還有幾條土狗跟在旁邊汪汪吠叫,他有所忌憚似的向裏麵走了幾步,沒有抬頭去看。緊接著,自行車的刹車聲戛然而止,一群孩子在他家院子門前停下來。他歎口氣也停下手中的動作,把鐵鍬插進剛才鏟起的雪堆裏,看這群孩子吵吵嚷嚷的到底想幹什麼。
薄雪反射著薄暗的天光,離得稍遠人就看不清楚。騎自行車的人從車上下來,身影看起來不尋常的高大,他朝孩子們揮揮手,一群小孩兒便又呼叫著推著自行車跑開。男人卻漸漸朝院子走來,從薄暗走到鐵門兩邊那兩盞聲勢微弱的門燈下。
簡明澄呼吸一緊,就見那個人一隻腳跨進門裏來,臉部的輪廓在燈光下形成恰到好處的剪影。他沒有更前進一步,而是在門口處站定,對著簡明澄說了一句:“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兩個人沉默而立。半響,簡明澄才輕輕開口,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顧恩重一邊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走過去把它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後微微低頭在簡明澄的額頭上印下一個略帶寒氣的吻。
“我的生日快到了,怎麼能不來向你要個生日禮物?”
簡明澄說:“你不是不過生日了嗎?”
顧恩重一笑,伸手把他圈進懷裏,說:“因為你,我又開始期待了。”
重逢的千言萬語,都不過在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裏。
簡明澈昨天晚上看到顧恩重的時候無疑嚇了一跳,但今天早上起來見麵,已經能很鎮定地跟他打招呼。隻是在去鄉下的一路上,她都緊緊地跟在方林漢身邊,沒有多說一句話。
公交車一路顛顛簸簸,從縣裏到鎮上,再從鎮上的車站轉車來到鄉下,周圍的景物越發脫離現代化的氣息而回歸於原始的鄉村風貌。
走在鄉野間的小路上,簡明澄手裏提著塑料袋,裏麵裝著兩個蘋果、一瓶新買的白酒,顧恩重手上的袋子裏裝著紙錢和線香。雪已差不多化了,行走間隻在草叢的根部還能見到白色的痕跡,簡明澈和方林漢遠遠落在他們身後,也都是靜默的樣子。
“我小時候兒一到放假,就會來爺爺家裏玩兒。那時覺得這裏什麼都有,最好聽的鳥叫聲、最好聞的風和雨,最廣闊的原野、最好玩兒的遊戲,還有最親密無間的朋友。現在回來才知這一切都落寞了。村子裏的人越來越少,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隻有過年的時候會熱鬧些,但年一過完就又冷清下來。”顧恩重聽著,也不插話,簡明澄繼續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座老房子還在,爺爺去世以後,裏麵的東西都還原封不動地保留著,有些老物件兒你可能會喜歡。”
“再喜歡也不能拿走啊,它們是屬於這裏的。”
簡明澄略想想,也說:“那就隨你吧。”
走到一個小山頭下,簡明澄會跟顧恩重說小時候自己在這兒玩兒過什麼樣的遊戲,他曾經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一身泥,回去就讓爺爺用趕雞鴨的竹竿打了一頓。
“他是個很和藹的老人,打人也不疼。平時喜歡抽點兒煙葉子,趕集的時候會專門去煙葉集市上轉,跟賣煙葉的人坐在一起能嘮嘮嗑嗑一整天。有時候我跟著他去,有時候不跟著去。不跟著去的時候就跟村裏的孩子滿山遍野地跑,地裏抓野兔,樹上摘鳥窩。”
倒沒有什麼特別可說的,隻是他願意說,而他願意聽。山野小路上留下兩個人的腳步,風中留下絮絮叨叨的聲音,似乎這就是全部的意義了,沒有其他。
到了地方之後按照習俗放了一串鞭炮,在墳前燒紙,點香。墳上的茅草已經瘋長得讓人看不出這是一座墳頭了,簡明澄在墳前灑了小半瓶白酒,然後就拉著顧恩重給老人作了三個揖。簡明澈和方林漢也有樣學樣,雙手合十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三個九十度的躬。
作揖完畢,簡明澄輕聲說:“可以跟爺爺許願的,讓他保佑後輩平安。”
顧恩重聽了果然保持著作揖的姿勢靜默了一會兒,但他跟老人說了什麼,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給爺爺上完墳回來以後,簡明澄帶他去李家看了自己這個新添的妹妹,顧恩重說簡明涵這個名字很好聽——似乎誇小孩子的名字永遠都是不會錯的。
簡明涵已經不再是剛出生時的皺巴巴、紅彤彤的樣子了,看見顧恩重也不住地笑,女人哄著小孩子叫“哥哥”,卻忘了她還根本不會說話。
顧恩重的生日,簡明澄把還沒有寫完的《蒲公英之子》手稿送給他當作生日禮物。他們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在他們相遇相愛的青藤市邀請三五好友舉行了一場簡單而不失隆重的婚禮,在眾人麵前為彼此戴上戒指。原來一切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麼難,他們的愛情不需要一紙文書來證明,彼此就是彼此的佐證。
顧恩重再沒有拍過在大熒幕上播放的電影,卻常常跟圈內誌同道合的朋友鼓搗一些另類的藝術電影,並漸漸把事業的重心重新放回到話劇的舞台上。《黃金潮》的熱映成就當年一個現象級的觀影狂潮,縱然背後有各種各樣錯綜複雜的因素在助推,卻並不否認它是一部能在影史上留名的優秀電影。
簡明澄從此致力於翻譯的工作,似乎終於重新找到一個自己可以為之追求一生的東西。然而他唯一的一部著作,也就是後來的人們了解顧恩重和他與顧恩重之間的愛情必讀的一本書——《蒲公英之子》,卻是在兩人去世以後才由兩人的生前好友——畫家時南代為整理出版。
《蒲公英之子》的封麵,用了一句簡明澄寫在書的最後的話——
“我原以為,你是我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作者閑話:
這個故事有兩個名字,一個是《不速之客一月掠影》,一個是《掠影》。剛開始注冊“不速之客”這個書名的時候因為跟別的書同名而不得不放棄,後來為了致敬我迄今為止讀到的最受感動的愛情小說《浮光》,而加了兩個字“掠影”,而“一月”隻是拍腦袋寫上去的。在投稿第二個網站的時候,幹脆就把前麵的都省略掉,直接取了“掠影”。
這個故事在某一方麵跟《浮光》很像,甚至我在寫《掠影》的時候,也不斷地重讀《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