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茂盛的森林，如今變得稀稀疏疏，眾多樹木在這場戰役中被燒毀，陽光從高處降臨，用溫柔的雙手撫平森林的凋零，泥土被陽光擁抱後，孕育出新的生命，細細的嫩葉破土而出。
    大地下傳來微弱的呼喊聲，一滴滴溫熱的血液滲入泥土中。
    光芒漸漸消去，玫萊雪白的手臂上，那條鮮紅的血痕也隨之消失，她把匕首收入折扇中。
    “謝謝玫女神的救命之恩。”碧蒼毒木妖微弱地從地下傳來聲音。
    “現在的你弱不禁風，隻要露出地麵，他們就會把你連根拔起，燒個精光。”玫萊冷笑道。
    “可惡的人類，我要報仇！”
    “我的血能助你快速再生，但是過去你打不過這幫人，恢複了也一樣打不過。”
    “我不甘心！您說過會讓我成為森林之王，一定還有辦法的。”
    “老實在地下野蠻生長，乖乖等一個人！”
    “等誰？”
    “她留著跟我一樣血液，她會幫你實現願望的。”玫萊自信地笑著。
    “沙沙”的聲音響起，溫和的西風傳入，“是人類的味道。”碧蒼毒木妖聲音漸漸隱去。
    玫萊回過頭，陽光從葉隙中透下，葉影在四處晃動，一個人影從叢林中走了出來。
    將士們機警地圍在玫萊周圍，做好保護準備。
    玫萊並不認識眼前的少年，可是從他的眼中，她看到了一切。
    晉永被將領擋住，停在不遠處，他並沒有拔劍，也沒有反抗，隻是神情若呆地看著玫萊，問：“你認識蔓兒？”
    “認識。”
    “是你主使她來玄劍山莊的？”
    “不錯。”
    將士們緊緊抓著手中的劍柄嚴陣以待，隻要晉永一有越出的舉動，就把他幹掉。
    然而晉永並沒有向前走，也沒有露出殺氣，他癡呆地抬起頭看著一棵大樹：“我想成為一棵樹，求您把我放在蔓兒出生的山坡上，我要永遠守護她。”
    玫萊：“她已經死了，你無需如此。”
    晉永：“我答應過她，不離不棄。”
    有些人許了很多諾言，卻一個都沒有兌現，有些人隻許了一個諾言，卻是遵守一輩子。
    玫萊走出來，將領警惕著：“玫貴妃，小心有詐。”
    “我自有分寸，你們退下吧！”玫萊妖嬈地走到晉永跟前，將領示意其他人退下。
    “對他們來說，蔓兒是妖，殺人妖精死不足惜，對我來說，她是我珍惜的寶貝。”晉永從懷裏拿出了一個香包，小心翼翼地翻開，裏麵幾片藍色花瓣還有一些花蕊籽。當初晉永並沒被搜出這個香包，因為他把它視如珍寶藏了起來，對他來說，這是他們的定情信物，神聖不可被任何人玷汙。
    “把這些埋在地下，等春天來了，也許蔓兒就會再回來了。”
    “你要成樹，是想守護她？”
    “不錯！請告訴我她生長的地方，我要帶她回去。”
    “你若成樹，將永遠做不回人了。”
    “我早就不想做人了。”堅定的眼神閃出光芒，晉永眼中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來，他們在蔓兒曾經描述過的美麗山坡上，沐浴著陽光和風，帶著歡笑茁壯成長。
    玫萊若有所思地看著晉永的癡迷，她生在宮廷，從出生那天起，就見慣了爾欺我詐，鬥個你死我活，若不是她有預知能力和不死之身，她活不到今天，如今她在宮廷叱吒風雲，看破虛偽，疼快地撕破這些醜陋的嘴臉。可是，真心是什麼？她從未見過。遵守承諾是什麼？她從不相信。
    原來戲曲中傳唱的真摯愛情是存在的。此刻，她有些羨慕蔓兒，稀裏糊塗地找了一個傻小子。多少妖精都想著成為人，貪圖人間的情愛和權利，然而竟然有人為他人甘願放棄自己的人生，願化成樹相守一生。
    晉永：“做人有什麼好？互相殘殺，終日算計著，為了自己活著，不，是為了自己好過一些，就用盡辦法去害人，踩著別人的屍骨抬起自己。做人有什麼好？不是去害人，就是提防著被人害。”
    玫萊輕聲向著地下說：“毒木妖，給我一片葉子。”地上沒有動靜，待玫萊再次催促，泥中一片翠綠的葉子才慢慢伸上來。
    晉永緊握拳頭狠狠地說：“那些被蔓兒殺的人，都是活該的，咎由自取。蔓兒純潔出塵，她是連一隻蚊子也不願打死的，那天她問我，朋友是什麼？情人是什麼？我告訴她，朋友就是坦誠以待、互相幫助。情人是真心實意、生死相守、一生一世。”
    玫萊把葉子摘下，放入瓶子中，她凝神發力，葉子化成綠色液體，她搖晃著瓶子，繼續聽著晉永和蔓兒的故事。
    晉永回憶：“好幾天她都不願見我，我找到她，她生氣地說我騙她，跟其他人都一樣，欺騙她，朋友、情人明明都是用來達到目的，用來利用的。”
    玫萊冷笑：“蔓兒在人類身上學會了欺騙和不擇手段。”
    晉永歎氣：“無論我怎麼解釋，她都聽不進去了，就是因為這群虛偽的人，讓蔓兒認為世界就是這樣的。那天她跟我說，如果我不再為她所用，咱們也無需再見。聽到這話，我……我……好疼心，我悔恨我自己，沒有保護好她，讓她獨自去承受，是我沒為她遮風擋雨，才導致不可回頭的局麵。”
    玫萊：“未來能改，但過去不可逆。”
    晉永哀傷起來：“我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改變。我理解她！我自小來到玄劍山莊，經常被那些所謂的師兄欺負，在師尊麵前，他們假裝待我好，口口聲聲說好兄弟，可是在師尊背後，我隻是他們用來開心的玩具，用來練拳耍劍的木偶。直到大師兄和七師姐出現，終於有人對我好，可是……可是為什麼？他們輕鬆的一劍就奪去我的所有，他們有想過我嗎？沒有！沒有！沒有！他們想的是自己。我不恨他們，砍妖除魔是正道。隻是那一劍，把我也殺了。我早不是人了！”
    人心最怕是習慣了溫熱，卻又被拋在寒凍中，一絲的涼薄，讓曾經溫暖的心，不再存熱。當溫熱不再，又何懼寒凍！
    “好，既然你執意，我就成全你。”玫萊把瓶子交給了晉永：“這是毒木妖的毒汁。不過我要提醒你，你永遠都變不回來的。”
    玫萊從腰裏拿出手帕，畫了一張地圖，遞給晉永：“這是蔓兒生長的地方。”她張開手掌伸到晉永的額頭，漸漸發出的光芒下，晉永看到了山坡上一條嬌弱的細芽，隨著日月的變遷，細芽慢慢張開，長出了許多細嫩的翠綠的葉子，一朵藍色的曼陀羅花蕾破繭而出。
    晉永驚喜：“這是蔓兒嗎？”
    玫萊：“去吧！”
    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
    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
    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轉自《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
    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值得他留戀了，何需再為人？晉永不需等來生，他今生就兌現了承諾，與所愛相守，為她散落陰涼，與她共浴陽光。
    經過一段日子努力的重建，大家漸漸地從悲哀中走出來，石頭鎮恢複了過去的經商往來。玄劍山莊的人也回到山莊上，弟子還經常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這段峰回路轉的人類與樹妖大戰。
    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魔禁超計劃著回魔法國的事，他想早日回去稟報四位大法師的遭遇，回到山莊向莊主告別，也算是有始有終。
    “隻要一劍，一劍就解決所有。”
    這些日子華英很矛盾，經常陷入沉思，今日的她來之不易，死而複生奇跡般地使她擁有再生之力，她的願望是守護玄劍山莊，守護玄楓，若沒有她，山莊還會平靜嗎？玄楓又會如何？可是她也受良心責備，為了自己，隨意殺人嗎？而且這個人是個好人，是個天才，正在用他的才華幫助周圍的人。
    初冬的雪已經落下，知道魔禁超還有2天就回去，夜裏華英難以入眠，她隻隨意從床邊拿來一件白衣衫，穿上便出門了，冬風很冷，她毫無知覺，一直走到楓葉林旁的小屋，嗖一聲飛到楓樹的枝頭上，她站在那裏窺探窗裏的人，魔禁超正熟睡中。
    “他真會把毀滅之光帶來嗎？一場人間浩劫，真的會因他而起嗎？”華英喃喃自語。
    白白的雪花飄落，在屋簷下停留，華英抬起歎氣，仿佛又看到了童年，那個饑寒交迫的夜晚，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從童年玄楓手中遞過來。
    “我已經害了晉永，若我殺他，玄楓會恨我嗎？”華英搖搖頭，她站了起來，薄薄的白衣裳隨著雪花飄揚，她無懼寒夜冰冷，隻怕錯誤的決定，犯下彌天大罪。
    為自己，為蒼生，她應該把所有的禍害根源除掉；為良心，為玄楓，她應該回去安穩地睡覺。
    殺還是不殺呢？就在一念之間。
    華英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門前，她悄悄把門推開。

    作者閑話：

    殺機暗湧，生死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