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寧陽，姑蘇城是必經之地。
    “姑蘇台上月，倒景浮生河”
    “石梁臥長洲，垂虹躍金波”
    姑蘇城不比帝都寧陽繁華似錦，卻也是名揚天下的名城，古往今來不少才子詩人慕名而來。
    姑蘇城被三條河道包圍，可謂四通八達。
    要去姑蘇，最穩妥的辦法是水路，坐船。
    坐船，馬車就用不上了。
    程鳴他們幾個收拾好行裝，把馬車和馬都處理了，租了三艘船。
    船不大，可容納六七人。
    夏瑾和鳶兒坐船尾，蕭瑄和程鳴以及一個叫方奇的隨從坐船頭。
    蕭瑄難得曬了太陽，一路下來，他不在馬車裏就在客房裏，很少露麵。
    綠波蕩漾，水色天光，兩岸浮嵐暖翠，船夫撐著根竹竿，慢慢地劃。
    鳶兒小聲地唱起歌來，夏瑾無心欣賞風景，懶洋洋地半躺著，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船頭拐彎，駛入一條更寬闊的河道，周圍的船隻立時多了不少。
    江畔，有采蓮女巧笑倩兮，身畔一個小童調皮地朝水麵扔了塊石頭。
    夏瑾騰地坐起來，麵色陰沉，方才他躺的地方已經沾濕了。
    采蓮女臉上飛起紅霞，含羞地看他，另幾個女伴嘻嘻笑起來。
    這群女孩思慕春意，完全沒察覺到故事的男主人公的不快。
    夏瑾被吵醒的惱火還未平息，船已停泊在岸邊。
    一座古橋，正麵書有姑蘇二字。
    橋下，程鳴付了錢，轉頭對蕭瑄道：“公子——”剛說了兩個字，一個身影從二人中間穿過，踩著水麵，幾步飛上岸。
    程鳴一愣，旁邊蕭瑄舉起紙扇掩蓋唇角的笑意“去醉仙居”
    待所有人上了岸，蕭瑄：“除了程鳴和方奇陪在我身邊，其餘人去天鴻客棧”
    “夏兄”夏瑾回頭
    “醉仙居的廚子手藝尚可，一同去品嚐一下，可好？”
    蕭瑄站在柳蔭下，淺笑道“權當給在下個麵子吧”
    他今日穿得月白色衣衫，素雅光華，翩翩公子，不過如此。
    夏瑾沒有拒絕，他站在原地著，是等蕭瑄上前。
    他：“我記得路，步行一會兒就到了”
    夏瑾：“今天，心情很好？”
    蕭瑄的眉毛揚起，又低下，頓了頓“可能是”
    夏瑾有意回避路人的目光，無奈道“忘了戴上麵具”
    他的聲音很小，蕭瑄聽見“很快就好”他指了指斜前方一座樓宇，掛著的牌匾上，寫著醉仙居三字。
    來來往往的客人川流不息，蕭瑄從袖中取出一張淡青色的帖子，當即有夥計殷勤地領他們去二樓，嘴上說“幾位爺來的真是時候，正巧有個臨窗的位子”
    夥計邊走邊回頭，一個男子與他擦肩而過，從樓梯上下來，他好像不怎麼清醒，走路跌跌撞撞。
    他踩空了一步，身體直直墜下，蕭瑄連忙側身，險些被撞上。
    被砸的厄運逃過了，可是男子懷裏的酒壺裏的酒灑了一大半，濺在蕭瑄的衣擺上。
    程鳴和方奇當即一前一後架住這個不知分寸的酒鬼。
    “哪裏來的不長眼的醉鬼”
    方奇恨不得扇他一巴掌，叫他清醒清醒。
    蕭瑄素愛整潔，即便生氣，此刻臉上卻也沒有半點不快，隻深深地看了被二人架住的男人一眼“不過是喝多了，放了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夏瑾跟在他身後。
    方奇罵了幾句，在程鳴的勸說下，好歹鬆開了抓著他領子的手。
    來到二樓，一張張空著的桌子，幾乎全是空座，之所以是幾乎，是因為臨窗的桌邊坐著一個女子。
    蕭瑄看見她，了然道“我就說醉仙居從來不缺客人隻缺座位，怎麼會無端留一個最好的位置”
    女子笑吟吟地站起身，她長得極美，明眸皓齒，冰肌玉骨，一顰一笑，令人心醉神迷。
    方奇和程鳴不約而同的綁緊了身體，不敢直視佳人。
    “多日不見，喻姑娘還是這麼漂亮，這排場也是大的驚人”蕭瑄紙扇一搖，風度翩翩地入座。
    喻婉容臉上露出羞赧的神情，溫柔的眼神，多一分就逾越，少一分則矯情。
    “李公子說笑啦，婉容不過是和這裏的主人有些交情，才能借用片刻”
    她有大家閨秀的風儀，同時不失少女的天真爛漫。
    蕭瑄：“喻姑娘不必拘禮，請坐吧”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信封。
    喻婉容聞言，咬著紅唇，細密眼睫毛微微下垂遮住她複雜的眼神。
    隻聽她柔聲道“本來就無意叨公子擾，眼下信已送到，婉容該告辭了”
    夏瑾剛好對上她的目光，見她衝自己粲然一笑，接著道“公子保重”
    她穿好鬥篷，遮住麵孔，說了片刻竟然真的是馬上就走，
    蕭瑄也不留她“瑜姑娘慢走，恕李某不便相送，隻是夜裏涼姑娘需記得添衣”
    喻婉容頷首，轉身離去，她去的方向卻不是蕭瑄他們來時走的樓梯的方向。
    夏瑾這才在蕭瑄對麵坐下，安靜了許久的夥計終於能說話了。
    “客官，要點什麼菜”
    蕭瑄隨口道“聽說醉仙居有三絕”
    “鳳尾紅梅，珍珠雞，姑蘇毛尖”夥計像背書一樣張開就來“不是小的自誇，凡是嚐過三絕的客人全都讚不絕口”
    蕭瑄：“好，那就各來一樣，兩杯毛尖”
    他想了想“再來一份炒蝦仁，兩碗蓮子粥”
    點完菜，夥計走了，蕭瑄望向夏瑾，夏瑾的眼睛卻是朝著程鳴和方奇的方向。
    蕭瑄遂道“程鳴，方奇，過來坐吧”
    站著的二人惶恐：“萬萬不敢”
    他淡淡道“無妨，想必你們也餓了”
    程鳴非常不想和蕭、夏二人一桌，他懇請和方奇坐在另一桌。
    蕭瑄便沒再強求，讓兩人喜歡吃什麼自己點。
    一邊旁觀的夏瑾隱約覺得三人的態度古怪，但沒有細想。
    喻婉容離開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二樓已經座無虛席。
    “來了”夥計嚷道“清燉珍珠雞”
    好香的味道，夏瑾不禁朝暗黃色的瓦罐裏瞧，脫口而出“這是珍珠雞？”
    罐裏的雞肉看上去光滑細膩，與尋常雞肉並無不同。
    蕭瑄：“珍珠雞的羽毛呈灰色，全身有規則的白色斑點，形如珍珠，故有珍珠雞之美稱”
    “我第一次見到時，也很不解”蕭瑄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好吃倒不假”
    “夏兄也嚐嚐”
    夏瑾淡淡道“我不喜歡吃雞肉”
    何止是雞肉，所有食物對他來說都沒有吸引力，隻能靠喝一點白粥度日，他也奇怪這些天自己究竟是怎麼撐下來的。
    他一直沒有絲毫饑餓感，吞咽食物時會覺得惡心。
    夏瑾端起茶杯，淺飲一口，想隱瞞身體的異常，便故作鎮定道“毛尖不錯”來引開話題
    “嗯”蕭瑄點頭“夏兄喜歡品茶？”
    夏瑾“還行”至少不會覺得惡心。
    “姑蘇毛尖香遠悠長，堪稱茶中優品，夏兄好眼光”蕭瑄微微一笑，繼而問“不喜歡吃雞肉，那龍蝦呢？”
    鳳尾紅梅中的鳳尾便是指龍蝦，夏瑾望向那隻紅彤彤的大龍蝦，猶豫片刻，道“我試試”
    他剝蝦皮的動作不甚熟練，於是蕭瑄幫他剝了幾個，還教他怎麼剝。
    夏瑾拿筷子夾了一塊蝦肉，很小的一塊，放入口中，沒想到自己竟然很輕易的將它咽下去了。
    “怎麼了”蕭瑄問。
    “……沒事”夏瑾盯著那盤蝦肉，突然伸出筷子夾起雞肉，不是錯覺，以往的惡心不適通通消失了，鳶兒沒告訴蕭瑄，可他清楚這些天他的飯菜都給鳶兒了，他不是沒試過吞下那些食物，但都以失敗告終。
    一碗蓮心粥喝完，腹中升起一股暖意，他想，這就是吃飽飯的感覺？！
    夏瑾已經猜出一些事，麵上不動聲色道“還不錯，沒我想的那麼糟”
    蕭瑄：“夏兄喜歡就好”
    二人談話時，夏瑾常常回“嗯”“哦”能省一個字就絕不多一個字。而且他還懶洋洋的，一副不想動彈的模樣。
    可蕭瑄不僅知情識趣，還體貼如斯，有他在，氣氛還說得過去，他講話大方妥帖，連客套的恭維也格外動聽。
    回去的時候，程鳴下樓結賬，夏瑾和蕭瑄猶如兩個發光體，走到哪都有人看來看去，膽大的還想著上前結交一下，一律被方奇擋了回去。
    夜深濕氣重，程鳴準備了轎子，夏瑾很自然地和蕭瑄上了轎。
    “夏兄生得好看，到哪裏都熱鬧”蕭瑄開玩笑道。
    燈火闌珊裏，夏瑾平靜的盯著他，沉默。
    蕭瑄隻當對方不樂意被人這麼講，又道“夏兄誌向高遠，是蕭某淺薄”
    片刻後，夏瑾笑了，他長得極俊，天生風流相，笑的時候冷峻的眼眉多了一些溫情。
    “我想起來了”他緩緩道“當日你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說你叫蕭瑄，我那時候就覺得這名字很熟悉”
    蕭瑄：“所以你才相信我的話？願意去寧陽？”
    夏瑾：“不全是”他的話裏是你我第一次見麵，而蕭瑄沒有反駁，說明他們原來互相不認識，那他為什麼會記得他名字，單單一個名字……
    轎子抬到了客棧門前，蕭瑄紙扇一搖下了轎子，夏瑾則是若有所思。
    “草民左顧，拜見太子殿下”
    門檻前，一個等候已久的年輕男子對著轎子跪下，衝蕭瑄朗聲道。
    蕭瑄啪地一聲收起扇子攥在手中，身後的夏瑾震驚地看著他。
    蕭瑄很聰明，即便沒猜中開頭，也早料到了結局，卻沒想到竟來的如此之快。而夏瑾猜中了開頭，但是未曾想情況如此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