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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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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秋秋拘謹地坐在鋪著鬆軟動物毛皮毯子的沙發上,她時而用左手一根一根地捋著右手手指,時而用右手一根一根地捋著左手手指,纖細幹瘦的手指有著令她尷尬的粗糙觸感和紋路,身上穿著價值兩位數的地攤貨,唯一一雙相對值錢的皮鞋已經穿了第三個年頭,鞋頭已經被踢得掉了漆,她盡量縮緊身體,好讓窮酸的自己在這棟無處不彰顯著璀璨奢華的別墅中顯得不那麼突兀。
    瘦小的謝雨奇緊挨著母親的身體,肌肉的緊張顯示出他跟母親同樣的恐懼,一雙好奇的大眼睛不住地到處打量,這裏比電視裏的富貴人家看起來要更加奢華,別墅外的圍牆大得不可思議,圈入了一大~片花園和草地,車子要開上十多分鍾才能到別墅的大門口。
    門口的停車場上停著五六輛擦得油光發亮的車子,遊泳池裏的水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另一側是個小池塘,上麵漂浮著幾片睡蓮葉,池塘中心的假山上有源源不斷的清水如瀑布般流下,遠處是一個玻璃花房,裏麵有好幾個傭人正在栽種新到的花苗。
    屋子裏的每一件家具都是亮閃閃的,從光亮的表麵可以清晰地照見自己的倒影,原木的旋轉樓梯盤旋而上,通向樓上一間間房門緊閉的房間,如同一種無言的窮人勿近的神秘宣告。
    女傭從廚房裏端出一盤泡好的茶,古雅昂貴的青瓷茶杯小得連一顆雞蛋都放不進去,裏麵飄著幾朵碧綠的茶葉,他們已經等了將近一個小時,而吳秋秋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客廳裏擺放著的巨大落地古董鍾,任搖晃的鍾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客廳裏的傭人進進出出,但是沒有人走過來跟他們說一句話。
    謝奇雨拉了拉吳秋秋的手,低聲叫了一句“媽”。他今年高三畢業了,生長發育的時候營養跟不上,身高體重一直拖班級後腿,纖瘦的身軀套在寬大的藍白條校服裏顯得跟吳秋秋一樣嬌小,漫長的等待消磨了他的耐性,外麵從來不曾見過的美麗景色吸引著他出去走走。
    吳秋秋按住他,理了理他那頭淩~亂的頭發,再次囑咐道:“別到處亂跑,免得給人家不好的印象,待會兒見到人要叫阿姨,要懂禮貌,知道不?”
    謝奇雨點點頭,他從來都是個聽話的孩子。
    又等了半天,林夫人仍然沒有要出現的意思,倒是一陣震耳的引擎聲由遠及近,隻見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風一樣地駛來,在靠近門口的地方急轉了一個90度的彎,高速運轉的輪胎與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車子迅速停穩了,不一會兒,車門像蝴蝶翅膀一般朝著奇異的方向張開,從副駕駛座上邁出一雙修長白~皙的腿,原本就被這輛超酷的車子驚得目瞪口呆的謝奇雨順著那一雙穿著白色細高跟的腿往上,看到一張精致姣好的臉。
    班裏的女同學都沒有這麼漂亮的,他想,驚訝的嘴巴忘了合上。忙碌的傭人此刻紛紛在門口站定,向來人鞠躬問好。
    吳秋秋和謝奇雨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也趕緊站起來向兩人問好。謝雨奇的目光起初都在那個漂亮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困惑地看了他們母子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謝雨奇這會兒才發現走在她身後的男人,這是個在人群中也能輕易辨認出來的人,一米八五左右的個子,比自己高了將近一頭,頭發染成誇張的銀白,右耳帶了三個亮閃閃的耳釘,穿著時尚又隨性,雙手插在兜裏,線條看起來如同男模一般淩厲,那人用居高臨下的眼光睥睨著他們,從齒縫間冷冷擠出一句話:“哪裏來的土包子?”
    謝奇雨黑框眼鏡下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可抑製的羞恥感。
    樓上的某個房間門在此刻開啟,剛才告訴吳秋秋他們正在午休的女主人雍容華貴地走了下來,謝奇雨想著要叫阿姨,卻被一種莫名的恐懼嚇得結結巴巴,貴婦人的目光掠過束手束腳縮成一團的母子兩人,帶著一撇冷漠地不屑——果然是市井小民,從頭到腳透著一股市井小民的窮酸氣。
    等貴婦人的目光轉至從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立馬翻書一般迅速換上笑臉。
    “還能是哪裏來。”貴婦人冷淡的目光如同刀鋒一般瞥過兩人,冷冷一哼,“那老頭子,死了也不讓我省心,三天兩頭有人找上門來聲稱是他的種,你林伯母的臉都要被他丟盡了。”
    謝奇雨感覺因為貴婦人的一句話,那個漂亮女孩原本和善的目光變成了不屑,如利刃一般往自己身上紮來,臉上不禁再次浮現出一股羞恥的熱氣。
    “那個,林太太,奇雨真的是林先生的孩子……”
    吳秋秋剛一開口說話便被貴婦人不耐煩地打斷:“你也看到了,我家來了客人,今天恐怕沒時間招待你們,請你們改天再來吧。”
    吳秋秋拘謹地囁嚅道:“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們到這裏花了兩個小時,今天好不容易來一趟……”
    “那還真是勞師動眾,可是我也很為難,我今天可是有貴客呢。”林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應付著母子倆。
    吳秋秋和謝奇雨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吳秋秋不敢得罪對方,陪著笑臉,身體卑微地彎曲著:“既然這樣,那我們改天再來拜訪,這附近似乎也沒有公交車,能不能麻煩你們送我們出去?”
    貴婦置若罔聞地看著別處,吳秋秋十分尷尬。
    謝奇雨低著頭,感覺有幾道刺眼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是來自誰,或者是所有人,他此刻隻想往下掘個地洞,把媽媽和自己都埋進土裏躲開這樣的尷尬。
    “伯母,逸閔今天會回來的吧?過兩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誒,這次要怎麼慶祝呢,是去馬代度個假還是辦個雞酒party?”漂亮女孩上前親昵地挽住貴婦的手臂,打破了這段難堪的沉默。
    “他哪裏會對我這麼上心,公司是忙,也不至於沒空回來看看,還好有你陪我。”林太太用她那雙戴滿珠寶首飾的手輕拍著女孩的手臂,滿臉讚許地看著女孩,淩家的小女兒淩悅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媳婦兒人選,雖然才讀大一,跟自己的兒子相差八歲,年齡差距是有一些,但是看淩悅整天追著逸閔跑的樣子,兩個人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賞心悅目。
    眼看著兩人又要開始例行公事地相互吹捧,銀發男人作為司機的任務已經完成,便果斷地向貴婦告辭。
    貴婦人親自送男人到門口:“我說淩科,你這座駕又換啦?什麼時候你對女人能像對車子那麼熱情,你~媽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淩科笑了笑,那笑容實在有些邪肆的味道:“她更高興的是淩悅早點嫁入你家的門吧,我往家裏帶的女孩可沒見哪個讓她滿意過,天天在我耳根子念叨逸閔這裏好那裏好,誰不知道她的心思。”
    淩悅聞言嬌羞地紅了臉:“哥你瞎說什麼呢,人送到就行了,趕緊去找你那堆狐朋狗友去吧。”
    淩科轉過身,高挑的背影瀟灑地揮了揮手,坐上車發動了車子,忽然留意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謝奇雨母子,確切地說是看到謝奇雨那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沒來由地善心大發,說道:“上車吧。”
    “啊?”謝奇雨呆楞地抬頭,那張因為總是卑微地低著而被略長的劉海掩蓋在陰影裏的臉龐居然意外得白~皙清秀,讓淩科有些詫異。
    “順路送你們去市中心,從這裏步行回去大概要到天黑吧。”淩科抿了抿唇。
    吳秋秋正在發愁,這會兒鬆了口氣,連聲向對方道謝,謝奇雨也跟著弱弱地說了聲謝謝,他心裏其實十分不願意坐對方的車子,這個看起來一臉冷酷的男人讓他想起以前被人欺負的經曆,他直覺他和那些欺負他的人是同類人。
    坐在風馳電掣的跑車後座,謝奇雨被驚人的車速嚇得臉色慘白,吳秋秋則一臉豔羨地不停搭話:“你這車看起來真高檔,這車要幾十萬吧?怎麼沒有頂啊?刮風下雨可怎麼開?”
    吳秋秋每多說一句,淩科就把車速往上提,仿佛想讓引擎的轟鳴和獵獵的風聲掩蓋這些無聊的問話。
    “媽”謝奇雨扯了扯她的袖子,雖然他也不認識車牌,但是直覺母親大概說了很丟人的話,想製止她再說下去,可是吳秋秋絲毫不以為意,謝奇雨從後視鏡裏看到淩科不耐煩的表情,猜想他一定是後悔搭載他們了。
    淩科把他們載到市中心的公交站甩下,油門一踩便呼嘯而去,母子倆剛好趕上回郊區的末班車,為他們省下一筆打車費的淩科在吳秋秋那裏受到了極高的讚揚:“你看,你哥的朋友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樣,那個長相和氣質真是沒得說,可惜今天去沒見到你哥,你哥可是個傳奇精英呢,不知道生活裏的性格什麼樣,這麼年輕就接管這麼大的公司,真是了不起呢,不像你,笨頭笨腦的,一般人誰能相信你跟那樣出色的人是親兄弟呢。”
    被母親揉著腦袋貶低得一文不值謝奇雨也並不生氣,之前與母親一起看電視新聞的畫麵浮現在眼前——
    那天電視屏幕裏穿著修身小西裝身材姣好的女主持人照例麵無表情地播放著今日的財經頭條:“林氏財團董事長林俊今日在醫院因肺癌晚期呼吸衰竭搶救無效去世,其長子林逸閔不出所料接任董事長一職,林逸閔自今年初從美國獲得DBA學位歸來後就在林氏企業空降擔任總經理職位,憑著雷厲風行的手段和狠準獨到的眼光迅速在林氏站穩腳跟,也將因董事長病重而動蕩不安的林氏企業再次推上行業的巔峰,稍後我台將繼續報道對這位年僅二十九歲的傳奇總裁林逸閔的獨家采訪……”
    女主持人在報出林逸閔這個名字的時候,一乘不變的冰山臉上居然出現了一抹幾乎可以稱得上嬌羞的神色,作為商界的風雲人物,即使是謝奇雨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也對這個名字有所耳聞,但是直到在電視新聞上看到真人才意外地發現林逸閔竟然這麼年輕,有著幾乎可以和影視明星媲美的英俊臉龐,穿著剪裁合身價值不菲的西裝坐在碩大的辦公桌前半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文件,又有錢又有才華還帥得人神共憤,怪不得班裏的女聲都要尖叫了。
    所以當後來母親告訴自己這個人是他同父異母的親生哥哥的時候,他足足愣了一分鍾還是無法相信這個消息。
    “媽,我覺得他們家並不是很好說話的人,今天那個阿姨看起來好凶。”謝奇雨跟母親坐在破舊的公交車上,低聲說道。
    吳秋秋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隻胳膊支在沾滿汙漬的窗沿,自車窗灌入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得胡亂飛舞:“就算不好說話也沒辦法,我們也不貪心,隻要三十萬撫養費的話,對他們那種有錢人家來說不過就是九牛一毛而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你爸這麼沒出息,欠了一屁~股債,我要是不替他還上,還真不知道他會在哪個陰暗街角被人砍死,再說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也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今年夏天謝家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智商從來不上線的謝奇雨超水平發揮堪堪越過了兩本線,緊接著發生的另一件是謝奇雨他爸謝忠欠下二十萬高利貸,突然之間失蹤了,音訊全無。
    算起來其實這個男人從未擔當起作為父親和丈夫的責任,整日在外麵豪賭,輸幹淨了就耷~拉著腦袋跑回家裏問老婆要錢,要不到就死皮賴臉動手打人,吳秋秋和謝奇雨都怕了他了,現在他失蹤了,家裏反而清淨一些,本來吳秋秋依舊濃妝豔抹地去外麵站街,出賣皮相給兒子攢大學學費——直到那些凶神惡煞的高利貸打手找上門打破了這平靜的生活。
    吳秋秋的皮相,年輕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現在即使上了年紀,因為服務周到態度好,依然有不少熟客。看謝奇雨的臉蛋大約就能將她昔年的風韻窺見一二,吳秋秋是個會來事的,接的都是熟客,掙得不多卻也沒有惹上過什麼是非,小區裏麵也有幾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幹這行的,明明自己也不是什麼良家碧玉,偏偏還仗著年輕和幾分姿色看不起半老徐娘的吳秋秋,背地裏冷嘲熱諷她一把年紀了還要在外麵拋頭露麵。在她們眼裏,她們自己現在隻是掙點錢花,隻要自己想,隨時可以跟著某個老板從良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一點都沒有想到說不定幾年以後她們自己也會像吳秋秋這樣落魄地維持本業,而且說不定還不如吳秋秋。
    吳秋秋之所以能跟富家公子林俊扯上這不清不白的關係正是因為這一特殊行業,當初剛進這行的時候吳秋秋也是店裏的紅牌,被叫去陪的客人也都是大有來頭的,隻不過那時候隻知道他是有錢公子哥,並不知道是林氏這麼有名的企業,後來發現懷了謝奇雨之後,吳秋秋就求店老板幫忙找到了他,可這事不知道怎麼先傳到了他老婆耳朵裏,林夫人輕而易舉掐滅了吳秋秋想要憑著孩子上~位的癡心妄想,花了一筆錢讓吳秋秋同意把孩子打掉,但吳秋秋最後還是不忍心,在手術台上逃跑了。年輕的時候像她們這種雖然窮但是卻有幾分姿色的姑娘,誰的心裏沒有個綺麗的美夢,希望會被英俊多金的富家子弟看上,像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後來才知道,一旦陷入這個大染缸,要想再把自己洗白回歸到正常的生活都是難事,更何況嫁入豪門呢,要不是討債的三天兩頭找上門,她也不會出此下策再次找上林家人。
    謝奇雨把母親有些粗糙的手握在手心裏,他知道他的媽媽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媽媽,即使因為她的身份而從小不得不承受別的孩子異樣的眼光,謝奇雨也從未懷疑過母親對自己的愛是真摯無私的。
    謝奇雨的模樣像母親,從小就白~嫩嫩水靈靈的,隻是因為家裏條件不好,生長發育期饑一頓飽一頓的,營養沒跟上,整個人總是瘦瘦弱弱的像一隻白斬雞,衣服頭發也不怎麼打理,長長的劉海總把那雙漂亮的眼睛遮住了七七八八,戴著一副用得時間久了開始掉漆的黑色全框眼睛,平時總是低著頭,絲毫不能引起人的關注。加上智力上沒有遺傳到父母的長處,在班裏成績總是扯後腿,從小學到初中一直不太受同學老師待見,吳秋秋每回來開家長會都穿得花枝招展活像一隻尾巴翹~起的花孔雀,劣質香水味濃得能熏死人,其他的家長一看這扮相就覺得這女人不是什麼好貨色,回頭趕緊交代自己的孩子不要跟謝奇雨來往,生怕自己的孩子被謝奇雨帶壞了,那時的小孩子最是青春洋溢,卻也最不懂得進退和尊重,幾個人合夥就總喜歡把謝奇雨堵在廁所裏欺負,好的時候調侃幾句罵幾句髒話,不好的時候總是動起手來打得小奇雨身上淤青東一塊西一塊此起彼伏的,謝奇雨膽子小,受了委屈也不敢告狀,隻能有多遠躲多遠。
    等到謝奇雨升了高中,這種情況也並沒有多改善,雖然明麵上動起手來的事情少了,但是受的冷嘲熱諷和白眼不減反增,高中那會兒正是人生觀價值觀構建的關鍵時刻,大部分同學都在這個時候漸漸學會了欺軟怕硬趨炎附勢,謝奇雨整個高中都沒有什麼朋友,一個人整天泡在圖書館裏笨笨地啃書,結果竟然讓一直蟄伏在穀底的成績稍稍有了一些起色,名次在年紀裏雖然不明顯但是緩慢地進步著。
    婁司文是謝奇雨高中時期的一大噩夢,這個婁司文屬於家裏有點小錢的資產階級,正好睡在謝奇雨的下鋪,對別人倒也還好,對謝奇雨尤其看不慣,看謝奇雨生活拮據就一天到晚向他炫耀這個牌子那個衣服的,這也還好,謝奇雨不知怎麼的礙了他的眼,婁司文就拉攏了其他同學孤立他,那時候婁司文跟學校附近人稱“黑蛇”的流氓老大走得近,那個“黑蛇”受了婁司文的關照,老是帶著兄弟找謝奇雨的麻煩,謝奇雨是個膽子小的,每回都不得不把少得可憐的零花錢都上貢給那位大哥,百般討饒才能脫身,大概是覺得謝奇雨對著自己諂媚討好的樣子很好玩,“黑蛇”後來都不用婁司文交代,每回看見他就要調戲一番,其實到最後也並沒有太難為他,但謝奇雨見了他還是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躲都來不及。
    不過總算熬到高考成績出來,讓謝奇雨高興的是一直在自己眼前囂張得不行腦子又比自己好使的婁司文考的居然比他還差了兩分,看到婁司文看著班級成績排名單一副如同吃了蒼蠅的表情,謝奇雨總算是出了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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