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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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語一出,我無語凝噎,默然望天。
慕容羽是不是長了三隻眼,竟然知道我就躲在門外?
這幾天,前方戰事吃緊,慕容羽忙的焦頭爛額,自然是顧不上再找我的茬。
我冷靜的也夠了,但我實在不想再和他繼續上次的話題,於是能躲則躲,沒想到,還是躲不過……
於是磨磨蹭蹭的走進去。
慕容羽並不抬眼,麵孔逆了光影,眉目隱沒在陰影間,看不清此刻的神情。隻是一手撫額,一手翻著麵前的一摞案卷沉吟,半晌無語。
我心裏一陣不爽。這人拿我當透明人麼?還是誠心給我難堪?屋子裏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我悻悻的飛速掃了他一眼,正準備溜之大吉,卻不料他在此時開口:“我要你走了麼?”
聲音不高,仍帶在往日的氣勢,冷冷的,讓我一霎時明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一個尷尬的,生死與奪大全都掌握在人家手心裏的俘虜。於是隻好老老實實的垂首站住,用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聲音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拿起毛筆,在硯台裏沾了沾,左手朝桌上的的托盤一指,“拿出去。”
聽他這麼說,我也隻好從命,悻悻地走到桌前,拿起了托盤,都懶得瞟他一眼,直接向門口奔去。
剛走到門口,我突然越想越奇怪,於是回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邊?”
他頓了一下,然後恢複頭不抬眼不睜的狀態,繼續看軍報,“那個丫頭難道是個會伺候人的人?她會把藥的熱度弄的正好?”
我一陣尷尬。
算了,我竟然會抽風問這麼個問題,腦子肯定進水了。
剛想出門,身後就傳來一陣咳嗽,連忙回頭,看到他正皺眉捂口,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盞。
不知為什麼,我連忙走到他身邊,扣住他拿茶盞的手,說道:“咳嗽的時候,不可以喝水。”
他一怔,抬頭望我,眼中俱是不解。
“咳嗽的時候喝水會嗆到,等等再喝就好。”
他不說話,沉默凝視我。
我一時又開始心虛,於是一邊自嘲的笑一邊放開他,“那個,我先走了,殿下您忙。”
話音未落,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天色越發陰沉晦暗,簾外風雨欲來。
慕容羽看我良久,目光深深,嘴角噙著一絲隱約的笑。
“你……關心我?”
我頓時楞住,他的幽深目光在我麵孔上流連半晌,握緊了我的手。他的手指瘦削纖長,異常的冰涼,隻有掌心帶著一點暖意。
我抽開手,後退一步,靜靜注視他。
“殿下言重了。”我穩住心神,說罷轉身向房門走去。臂上驀然一緊,被他拽了回來。
“我叫你了走了麼?”
他語氣淡淡,另一隻手拂開了桌上紙筆。
“殿下曾有命令,亥時之後不得隨意走動,我隻是遵從命令罷了。”
慕容羽聽到我的話,怔了一怔,低低的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和你鬥嘴,沒人能鬥的過。”
昏黃的燭火下,他笑得溫文爾雅,往日的淩厲蕭殺無影無蹤。
四目相對之下,我終於忍不住,也低聲笑了。
這幾天兩個人一直鬧別扭,誰見了誰都隻有瞪眼,沒有半句話說——當然,每次碰到的時候,他身後老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將領,而我又不想和他說話。
像現在這般兩個人獨處,也是那晚之後的第一次。
累死了,一直裝深沉,這本來就不是我的性格。
“想什麼呢?”
慕容羽忽然問,語氣莫名變得溫軟。
我聳聳肩,順手拿起外袍,披在他背上,“小心著涼,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他一笑,長眉微挑,拉緊身上的外袍。
我又拿起托盤,微微側臉朝他道:“天晚了,早點睡吧。”
未及回頭,一雙手臂從肩上環過來,緩緩抽走手中物品,握住我的手。我心裏一驚,連忙回頭,卻看到他深邃幽黑的眼眸。
“別走,陪我坐會兒。”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耳側,我渾身一顫,連忙側頭躲避。
“憑什麼啊,要人陪找你未婚妻去。”
我有些生氣,反手推開他,爭執中,我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頓時耳邊響起一聲悶哼。
他皺了皺眉,嘴唇緊緊抿住,捂住自己的胸口,低低的吸氣。
我咬住牙,頓時懵了。
糟糕,他本來就病著,我還不輕不重的給他了一下,不痛才怪了。
慕容羽整個人倚在我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我見他不說話,隻能攙扶著他斜靠在床上,又倒了杯熱茶,湊到他嘴邊,將茶水一點點灌進他口中。
他喘過一口氣,見他麵色恢複如常,我的心才放下來。
“好點了麼?”
“你這是對待病人的態度?”他斜眼看我。
我一陣心虛,嘴上卻不肯認輸,“你就不會躲一下嗎?我不信你連這一下都躲避不了。”
“誰知道你打得那麼恨。”
我哼了一聲,起身幫他寬去外袍,說:“算了,既然不舒服,就早點睡。”
他依舊斜靠在床上,嘴角亦含著一絲淺笑,不料猛然間扣住我的手,不肯放開。我皺眉想要掙脫,他反而握得更緊。
慕容羽神色溫煦寧和,“你陪我。”
我頓時氣結。
這人怎麼蹬鼻子上臉。
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慵然笑著,“別想歪了,我現在有疾在身,又被你弄傷,總要有個人在眼前伺候吧?”
什麼我把他弄傷!
以他的身體,恐怕現在早就沒事了,裝什麼裝啊!
“韓昕,你可別沒良心啊,你那幾次受傷,我可是在你床前守了好幾天。”他斂了笑容,正色看我。
我一時愕然,未及開口,卻聽他話鋒一轉,“你放心,我現在的樣子,什麼也做不了,不會對你再做什麼的。”
我怒視他,“那我睡在哪裏?總不能睡在地上!”
慕容羽眯起眼睛笑,往裏挪了挪,“這裏怎麼樣?”
什……什麼?
我發現此刻我非常有一種揍他的衝動。
“這裏,還是地上,”他拍拍被褥,“你自己選,別說我沒征求你的意見。”
我看看溫軟的被褥,又看看冰冷的地板,再看看慕容羽狡黠的的眼神。
心一橫,隻得脫了鞋,合衣靠在床側。
他劍眉挑起,似有幾分不悅,“坐那麼遠幹什麼?連話也不能好好說。我又不是老虎,難道會吃了你?”
我瞟他一眼。
哼,你又不是沒有過。
昏暗搖曳的燭光下,他的麵容顯的憔悴,眼窩下隱隱有青暈,顯出一絲疲態,但淩人的氣魄仍舊不減。
簾外已經夜靜更深,兩人還都睜著眼,沉默良久。
“韓昕?”
我低低應了一聲,隻聽他的聲音從身側傳來,“你很習慣做這些服侍人的事情麼?”
我翻了個身,“從小自己照顧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從小?”他也翻身,身後隱隱有男子氣息襲來。
心裏頓覺有一陣苦澀流過,我不由得閉了眼睛,嘴裏語音依舊淡淡,“寄人籬下,習慣了。”
有人幫我蓋好被衾,又掖了掖,熟悉的男子氣息淡淡籠下來。
我不想睜開眼睛,黯然側首。
有人攬過我的腰,手指又撫過我鬢發,輕微之至,也笨拙至極。
很溫柔,溫柔到不像平素的那個人。
這種感覺,在過去的二十年內,似乎沒有人曾經給予我一點,哪怕一絲一毫。
我不知道舅舅為何看到我時的眼神為何如此的冷漠,我不知道為何隻有我沒有父母,我也不知道為何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如此的奇怪。
太後姓韓,舅舅姓韓,我也姓韓。
那我父親是誰呢?
為什麼不能隨我父親姓?而要不明不白的貫上母親的姓氏?
為什麼不記得九歲之前的事情?
平日裏不讓自己去想,因為,我知道,那隻是自找麻煩。小時候問舅舅這個問題,他氣得直發抖,而後將我關進了柴房。
後來,我也就慢慢習慣,不再去想不再去問。
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似乎太多太多。
我緩慢的勾起嘴角,盛了滿滿的苦澀。
韓昕,你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眼角慢慢的濕潤。
幸好是漆黑的夜晚,隻要沒有聲音,就可以遮蓋一切,世間一切都無聲無息,不用顧忌。
淚水似乎越來越多,臉頰一片冰冷。
冰涼的手指緩緩撫上我的臉頰,抹拭著眼淚,男子的氣息漸漸濃厚,最終將我籠罩。
“想哭就哭出來,別遮遮掩掩,我不會笑你。”
我低聲咒罵了一句,想把他推開,他低低一歎,將我狠狠攬緊,下巴輕抵在我頸側。
“走開!聽到沒有!”
我閉了眼睛使勁去掰他的手,他越攬越緊,不讓我掙紮,眼淚似乎被人吮去,我最終放棄了掙紮,環住他的肩膀。
什麼都無所謂了,我隻想要一點溫暖。
即便轉瞬即逝,也可以。
他緩緩的拍著我的背,在我耳邊輕聲說:“哭出來就好。”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你個傻瓜……誰能老笑眯眯的,”他長歎,“憋都憋壞了。”
“才不是。”
“好,不是,不是。”
他的手仍然拍著我後背,輕柔緩和,我頓時安靜下來,緩緩睜眼,他的眼眸深湛,仿佛暗夜中的星辰,默默望著我,欲言又止,目光深深如訴。
我把頭埋在他肩窩裏,閉了眼睛,隱隱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氣味。
“好了嗎?”
我輕輕點頭,將他抱得更緊,他低聲一笑,伸手褪了我的外袍,又拉上被子,低聲說:“不哭的話,我們就睡覺。”
他身上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裏衣傳來,我靠在他肩上,聽著他沉沉心跳。他突然俯身,冰涼的嘴唇吻上我額頭,輕輕的,緩緩的,帶著極度溫柔。
哭過了,也眼淚也流過了,可心裏卻依舊沉重,泅出絲絲的隱痛。
“睡吧,有我陪你。”
一切恢複平靜,過了半晌,他輕微的鼾聲響起,我眼前也慢慢落下一片黑幕。
又不知過了多久。
我茫然的回頭,看到天際的彩霞如同豔麗的火焰,金色的流雲,火紅的流雲,將湛藍的天空映襯得如同燒著了一般,遠處的田野裏有著正在肆意燃燒的熊熊烈火。地上黑盔白馬的騎兵如狂風般掠過,一個黑盔紅袍的英俊男子坐於戰馬之上,手持鋒利的寶劍,他的麵目看不清晰,嘴角的血跡卻十分的醒目。突然劍光一閃,頓時到處都是飛濺的紅雨,血的腥氣彌漫鼻端,腦中“轟”的一聲,我胸口痛的似乎要漲裂開來。
眼前一閃。
一個女子身著青色布衫,跪在另一個華服盛妝的夫人麵前,俏麗的臉上都是晶瑩淚珠,抱著她的膝蓋苦苦哀求。夫人麵無表情,額前鳳墜搖曳,閃出一片蕭瑟流光。布衣女子噙淚微笑,款款起身,揚起臉龐,手腕陡然一翻,一道寒光掠起,她的身體在瞬間就軟了下去,潔白脖頸上一絲紅色蜿蜒而下。
我驚恐的後退,無邊的痛苦如同凶獸一樣襲來,眼前陡然一黑。
我在黑暗的苦苦的掙紮,絕望的打滾。
這是什麼?
這究竟是什麼?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讓我去死,我不想活了,讓我去死!
我痛苦的嚎叫,頭腦刺痛的似乎要炸開,渾身抽搐,為什麼我還不去死?!
“醒醒,醒醒!”
我茫然的睜眼,周身寒意乍起,手腳冰涼,想要動一動,不料被人製止。慕容羽將我攬在懷中,伸手拭去我額頭上的冷汗。
我側過臉,急促的喘息,渾身疲憊,卻不敢閉眼,隻怕一閉眼,就會看到那兩個渾身血汙的人。
噩夢,莫名其妙的噩夢。
慕容羽捉住我的手指,細細的摩挲,輕聲安慰,我亦靜靜躺在他的懷中,從他身上汲取到僅有的溫暖。
“慕容羽。”良久,我聲音嘶啞的開口。
“我在。”他在耳邊輕聲回答。
不知為什麼,他呼出的熱氣,也讓我頓時覺得安心。
“你睡得不安穩,掙紮不休,又哭又叫,”他撫摸我的後背,久久凝視我,“做噩夢了?”
我似乎應了一聲,又好像沒有說話,隻是環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喃喃低語,“抱緊我。”
慕容羽渾身一顫,也沒有再說話,隻是脫了我被冷汗浸濕的裏衣,仍出床帳,自己也脫了裏衣,將我攬的更緊。
“別怕,我在。”
赤裸的身體相貼,暖意漸漸充滿了身體,剛才的驚恐逐漸退去,在他的懷裏,我沉沉睡了過去。
大燕以武立國,屬火德,曆代尚赤色。
滿山遍野都是燕國軍隊的旗幟,紅得耀眼,鋪天蓋地,仿佛是從天際雲層中走出。
沉重的窒息感。
一麵玄底血紅的戰旗在風中肆意的飄揚,金色陽光凝在旗麵,張牙舞爪的雪狼似乎像活了一般,在風中淒厲的嗥叫。
三軍將士,身著甲胄,自兩邊排開。
長槍如林,純黑的槍身,漆黑的槍纓,隻有銀色的槍尖,在眼光下反射出點點寒光,讓人心驚。
狼旗緩緩而前,一位深目高鼻的男子走上前來,那身雪亮鐵甲,閃爍冰冷寒光。隻見他微微一笑,神情自如的穿過高舉頭頂的槍林陣,走至慕容羽麵前。慕容羽依舊銀盔紅袍,端坐在盡頭的長桌後,眉目隱在頭盔的陰影內,看不清他表情,依稀嘴唇緊緊抿起。
男子屈膝跪下,後麵幾人跟著單膝跪地,身上錚錚鐵甲與地麵相碰,發出金屬特有的冷硬刮劃之聲。他緩緩抬手,將火漆封印的燙金卷筒舉過頭頂,朗聲道:“大燕國皇帝手諭:朕麾下血狼騎,將指揮調度之職全授於烈王!令烈王開疆拓土,不得有誤!”
慕容羽嘴角彎起一個精致的弧度,幾許深沉的笑容從陰影間泄露出來,他突然起身,疾步走到男子麵前,接過詔書略微掃了一眼,伸手扶起男子,微笑道:“宇文將軍多禮了。”
燕國的血狼鐵旅,是燕國皇帝的直屬騎兵,皆以赤色玄甲覆身,作戰勇敢剽悍,人人戎馬喋血,用敵人的鮮血洗亮自己的戰甲。
他們是一群凶殘的狼,為了獵物,不惜一切。
那個男子,就是血狼鐵旅的主將——宇文元。宇文元出身燕國貴族,是戰場上一等一的悍將,殺人破城,坑殺俘虜,屠殺平民,從不手軟,這次他與血狼鐵旅的到來,恐怕是燕國皇帝下了血本。
目不轉睛的看著那裏,縱然陽光燦爛明媚,我還是一陣發冷。
血狼鐵旅,曾經又以破竹之勢橫掃燕國周邊,馬蹄下踩過的是血肉和碎骨,刀尖上挑的是頭顱,無數小國和部族都在它的錚錚鐵蹄之下呻吟,在它的雪亮劍峰下顫抖。而今,這頭嗜血的狼,又將它雪亮的牙齒對準了尚在喘息的大瑞,伺機而動。
宇文元淡然微笑,突然轉身朝身後將士振臂高呼:“我等誓死追隨烈王,蕩平前敵,開疆拓土!”
“蕩平前敵,開疆拓土——”
將士們揮動手中刀劍,齊聲高呼,聲音震顫大地。
一撥勝過一撥的呼喊聲中,慕容羽右手按住劍柄,始終神色如常,淡笑不語。
傍晚的時候,慕容羽設宴為宇文元已及血狼鐵旅接風洗塵。
傍晚的風中彌漫著濃烈的酒香,烤肉的香氣催人食欲,慕容羽踞坐首席,和宇文元坐相隔不遠,兩人舉杯飲酒,不時有喝醉的士兵四下裏到處擁抱呼喝,肆無忌憚的大笑大唱。
我不停的走,走過中軍營,走過慕容的居所,一直走到庭院後,接風宴的歡聲笑語被遠遠拋在身後,通明的燈火已經變成小點,閃著縹縹緲緲的光芒。
庭院的後防沒有牆壁,遠遠就可以望見遼闊的原野,四周很安靜,安靜得讓人窒息,很黑,黑得讓人窒息。
夕陽早就落了下去,就連絢麗的晚霞也消散在天幕中,餘暉一分一分變淡,最終隻剩清冷的月光,照耀著曠野。
如果我是剛剛被俘虜的韓昕,我也許還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可現在,我不敢,因為我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原野周圍,到處有著殺氣騰騰的燕國騎兵。
我掏出一個小壺,擰開蓋子就聞到淡淡的梨子一樣的酒香,一仰脖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這是燕國最有名青玉魂,烈酒中的烈酒。清涼的液體灌進口中,灼燒的感覺升騰而起,我大口大口的喝,仿佛要將心中的苦澀盡數淹沒。
我……我是在逃避麼……
酒壺漸漸空了,我仰頭,想要飲盡最後一口,陡然手上一鬆,酒瓶竟然不見了。
身後有人劈手奪過酒瓶,我也不看,衝身後喊,“拿來。”
“哥,酒是傷身的!”
“傷身?無所謂。”
是啊,真的無所謂,與其這樣渾渾噩噩的活,還不如醉死的好。
麵對即將踐踏我的國家,殺戮我的同胞的人,我卻什麼也做不到,隻能站在一邊遠遠的看著。看著他們酒足飯飽,然後跨上戰馬,揮起戰刀,餓狼一般撲向我的國家,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我搖搖晃晃的轉身,醉眼朦朧,閉目微笑,“丫頭,把酒拿來。”
蕭沁筠從身後跳出,臉上帶著幾分惱怒,晃蕩著酒壺,我伸手去奪,她一個側身避過,不滿看我,“哥,也不看看是什麼酒!你敢這麼喝!!”
“不就是燕國的青玉魂麼,怕什麼!”
“這可是能喝死人的烈酒,就是男人也不能這麼喝!”
我搖晃幾下,帶著微微的醉意望向她,又笑著搖頭,伸手去奪酒壺,她咬住牙,衝我一揚手,頓時酒液傾注,激靈靈灑了一臉。
“我生平最討厭酒鬼!”
被清涼的酒澆了一臉,我頓時清醒不少,抬頭看到蕭沁筠就站在眼前,穿著一襲淺色衣裙,左手拿了一支簫,秀美的臉龐上帶上些許焦急。我咳了幾聲,腳下浮軟,就近倚了一塊石頭坐下,右手撐了額頭,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抬頭問她:“你不去和他們熱鬧,跑這兒來幹什麼?”
蕭沁筠一揚手扔了酒壺,那酒壺滴溜溜滾到遠處,灑出了最後一滴殘酒,冷洌晚風中平添了一縷馥鬱酒香。她緊靠著我坐下,圓溜溜的烏黑眼眸看我,我看著遠方,苦笑:“這裏這麼黑,小心有鬼的。”
“哥!”她朝我大叫,輕輕給我一拳,“人家為你擔心,你倒好,還嚇唬我!”
我也不想笑了,因為實在笑不出來。
“趕快回去吧……這裏風大,你一個女孩子家受不了的。”
她倔強的搖頭,又往我身邊挪了挪。
邊塞雲淡星稀,月色如練,四下一切都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銀色。
蕭沁筠忽然孩子氣的挽住我的臂膀,將頭倚在我的肩上。我撐了頭,也不去管她,隻聽她幽幽的說:“哥,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不願意和那些人湊在一起。我也很討厭他們,一個個凶巴巴的,喝多了又像瘋子是的又嚷又叫,不知羽哥哥怎麼受得了他們。”
“傻瓜……”我低低的嘟噥一聲,不知是說她,還是在說自己。
那些正在肆意狂歡的士兵,即將是踐踏大瑞國土的敵人,而我卻什麼也做不到,隻能在這裏沒出息的借酒澆愁。
我把臉埋在手掌裏,不讓她看到我滿臉的痛苦。
可現在我又算什麼呢?
不過是一個生死都掌握在別人手裏俘虜,恐怕在我的國家,我的名字已經被寫上了殉難士兵的軍報,沒有人會再記得我。即便我所謂的親人,也是一樣。
韓昕,韓昕,我在心裏喃喃自語,你如今是進退兩難,無法歸國,無法離開,就連當初想要拋卻是非恩怨,遠離紅塵之外,做一個無欲務求的人,看似也無法實現。
你,你說,現在你要怎麼辦?
難道就一直渾渾噩噩的活著,等著命運給你最終的判決麼?
你甘心麼?甘心麼?
我緊緊閉了眼,倒抽一口氣,酒意上湧,連日壓抑的憤怒不甘一起逼上心頭,上下翻湧。
“哥,哥!”耳邊少女的聲音帶上一絲焦急,她使勁的搖晃我,我卻一陣恍惚,連答應也不想答應。
風從地上掠過,卷起沙塵,隻聽晚風拂動樹梢的聲音,蕭蕭瑟瑟。
“讓我靜一靜,好麼?”我澀然開口。
她緊緊望住我,怔了片刻,放手鬆開我的衣服。
我看她,勉強笑道:“郡主,讓我安靜一會吧。”
她頹然垂手,站起身。過了片刻,她低聲說:“哥,你別把我當小孩子,我……其實……知道你為什麼這樣……”
我頹然闔上眼,無聲歎息。
她的話,越發令我悲哀,悲哀的喘不過氣。
輕盈的腳步聲漸漸變小,我緩緩睜眼,眼角餘光看到她嬌小的身形正要緩緩隱沒入夜色。
“郡主,多時不見。”
一個洪厚的男子口音陡然傳來,我一個激靈,立即站起。
蕭沁筠尖叫一聲,馬上捂住嘴。
那個身穿雪亮鐵甲的男人,從黑暗的陰影中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