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臨江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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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葉其安吸吸鼻子,使勁將自己包在厚厚棉襖中。門開處,寒風夾著片片飄雪,迎麵卷來。
    “呃……”望著眼前白茫茫一片發愣。
    腳邊小白虎被冷風一吹,愣了一會兒,也是“撲哧”一聲,甩甩頭,躊躇不前。
    “小包,你不想去了啊?”低頭看看已經超過膝蓋高的白虎,額頭上那月牙兒也因為寒風變得粉紅粉紅的。“你這也叫百獸之王?”念叨著,咬牙狠狠心,迎向風雪。“那你好好看家!”
    “主子!”香兒追上來,遞上一個熱乎乎的暖手爐。
    “香兒真好。”在寒風中費力地扯開僵硬的麵部肌肉,“本公子要真的是公子,一定娶了你做老婆。”擺擺手,笑別一臉紅雲的少女。
    憋住一口氣,上了馬車,讓車夫快馬加鞭趕到秦淮河邊的臨江閣,跳下馬車,三步並作一步跑進暖和和的屋內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徑直上樓,衝著樓上早為自己準備好的暖閣,上到一半,被一樓廳堂中的喧鬧止住了腳步。
    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一個振臂將店小二甩開老遠,撞倒桌椅一片。掌櫃店夥們圍在大漢身邊,抖抖簌簌,連連告饒。那大漢猶自大喊不停:“老子是付了錢的,為何不能坐樓上暖閣?你們做什欺負人……”
    欺負人?不曉得誰在欺負誰。葉其安好笑地望著一幕。記得當初剛見到這樣的場景時,心裏很是擔心了一陣,結果時間一長,發現同類事情每天都會有幾回,見多了,好玩的成分就多了。
    趴在樓梯扶欄上,看馮掌櫃這隻老狐狸又一次扮豬吃老虎,一棒子打下去,馬上給顆糖,很快大漢便心滿意足地坐到了大堂很顯眼的位置,甩開腮幫大吃起來。
    事情解決,掌櫃店夥們各歸各位,隻剩了那個被扔了一跤的小二捂著頭委委屈屈站在一邊。
    無奈地搖搖頭,朝那小二招招手。小二明明沒看著這邊,卻在她招手的同時,歡快地蹦起來,幾步跑近,滿臉希翼。
    暗自歎口氣,這一幕也是常常上演的壓軸戲呀。抬抬下巴,身後的雙福立刻掏了些銀子遞給那小二。小二接過銀子,不停道謝。
    “你不是故意被人家丟出去的吧?”還是仍不住哼了一句。
    店小二嘿嘿笑著,一臉憨厚的樣子。
    唉,所以說,透過現象看本質是很重要的。
    搖搖頭,放開繃不住的笑臉,幾步走上樓去。
    暖閣裏早已燃了火爐、備了熱茶。
    脫了外袍遞給雙福,做進慣常坐的鋪了軟軟褥子的椅中,捧了有些燙手的茶杯,舒服地眯起眼,樓下大堂中,說書先生的段子剛好開講,說的是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說書先生搖頭晃腦,指手畫腳,嘻笑怒罵,表情誇張,說到高潮時,堂下不時爆發出哄堂大笑,說到悲苦時,說書先生人聲音嘶啞,如泣如訴,聲淚俱下,聽眾無人不悲、無人不慟。
    雖然是早就耳熟能詳的故事,葉其安也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跟著堂下眾人叫好或是斥罵故事中的壞人。
    在這個沒有因特耐特、沒有windows的時代,要找個貼心的娛樂活動還真是不容易。
    聽著聽著,因為暖暖的太過舒服,幾乎要睡著了。
    “主子,當心燙手。”雙福伸手將歪歪斜斜的茶杯接走。
    “燙到便會知道小心了。”乍然響起的語聲中,封青挑簾進來,徑直走到葉其安對麵坐下。
    葉其安羨慕地看著他一身輕便裝束;“當神醫真好,不怕冷。”
    “內力。”封青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累了?難怪,我過來的時候看見醫館門口排了好長的隊——生意那麼好,醫館扛把子怎麼會跑出來?”
    “哼,若非你,我又怎會跑去醫館做大夫?”
    “你本來就是大夫,替人治病是本職工作啊。更何況,不是能賺錢嘛。”葉其安眯了眼笑,“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勞動是偉大的。”
    “你這臨江閣日進鬥金,賺得還不夠,葉老板?這京裏頭的達官顯貴,怕是都來捧場了,如此境遇,非君莫及。”
    “那還不是因為有您這位神醫坐鎮,藥膳才遠近聞名的不是?”葉其安擺出一副純商人的媚笑,“我不過是喜歡在這裏聽人說書,才將它買下來的。做老板嘛——我隻知道跟當皇帝一個樣,懂得用對人就行。”
    這是實話,若不是有封青出神入化的醫術、朱允炆大筆的封賞,恐怕她這經商之路也是要悲慘夭折的。慚愧、慚愧。
    說到封賞……
    “雙福,去把昨天那個紅木盒子拿過來。”對著封青疑問的眼神,故作神秘地挑眉笑,“你馬上就知道了。”
    手臂長的紫檀木匣子剛出現在視野裏,封青的臉色就變了,眼睛一亮。
    “小葉!”
    “你聞到啦?狗鼻子啊。”葉其安嘿嘿笑,“皇太孫賞賜的,據說也是上千年的東海靈芝還是什麼……”
    封青已經跳了起來,一把從雙福手中搶過木匣,再不管旁人,笑逐顏開看寶貝去了。
    說他是神醫,不如說他遇到跟醫有關的東西就變白癡。葉其安捧著熱茶,有一下沒一下的喝著,暖心暖肺的。
    這樣的日子可真是愜意啊。
    隻要不去牽動腦海深處的記憶……
    “小葉。”封青頭也沒抬,突然喚道。
    “唔?你要感謝我啊?大恩不言謝……”
    “江湖上出了件事……”封青的聲音淡淡的,很隨意。一旁的雙福卻猛地看向葉其安,神色複雜。
    葉其安心裏一頓,仍舊平靜地笑問:“什麼事?”
    “八年前滅門的江南第一大莊重現江湖,如今的韋義莊莊主,是傳聞幸免於難的上任莊主親子,名叫韋諫……”
    隻要不去牽動腦海深處的記憶的話……
    心上沉沉壓了巨石,一不注意,就扯得全身沉重不堪,怎麼遣也遣不走。
    “公子?公子?”蹬蹬蹬的腳步聲中,一個人直直地衝進門來。
    “馮掌櫃?”葉其安拉回思緒,看向平日間行事穩重的中年人。
    “公子!有貴客到。”馮掌櫃一臉受驚的樣子,山羊胡抖個不停。
    “貴客?”什麼樣的貴客連久經事故的大掌櫃都如此失態,記得上次大學士來的時候,他也是一臉職業笑容,不卑不亢,應付自如。難不成——
    “客人有幾位?現在在哪裏?”
    “四位。小的已經將客人帶至東廂雅間,客人指名要見葉公子。”雖然驚慌,辦事卻仍舊一根刺都挑不出。
    稍稍安撫馮掌櫃後,葉其安帶著雙福走向三樓另一間從不輕易招待客人的雅間。
    雅間門口站著兩個很眼熟的黑衣侍衛。房內的人是誰已經不用猜了。大動幹戈地將她送進京城,卻一丟就是兩個月,要不是隔三差五的賞賜,她都幾乎忘了這人的存在。
    剛進門,還沒看清裏麵的人,葉其安便低身行禮:“小人見過殿下。”
    正仰頭專注看著牆上一幅畫的錦袍男子轉過頭來,深不見底的黑瞳緊緊盯著仍舊一身男裝的葉其安,很長時間,終於淡淡一聲:“免禮。”
    要是他再不開口,自己的膝蓋怕是要腫了。葉其安暗自歎著氣,起身垂頭站在一邊。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就在她以為這位尊貴的客人駕臨小小臨江閣隻為來演無聲電影時,冷漠的聲音總算再次響起,卻好像是另一道催命符。
    “‘做老板,就跟當皇帝一個樣,懂得用對人就行’——說得好!”
    葉其安驚得一跳。
    大意了、大意了!這樣的話,怎麼能在封建社會說,何況還讓未來的皇帝聽到了,搞不好殺頭的事啊。
    言論自由、信仰自由的時代怎麼還不到?
    無計可施地垂著頭,地麵都快盯出個洞。
    “葉老板,”聲音又響起,平淡地聽不出喜怒,“兩月不見,葉老板倒是懂了禮數,可喜可賀。你那形影不離的白虎呢?”
    “回殿下,小包身體不適,在家裏沒出來。”葉其安恭敬地行禮。頭還沒抬起,眼前已經多了一角錦袍,頭頂上沉沉一笑,隻是笑聲中沒有欣悅。
    “這些禮數誰教的?”聲音冷冷淡淡。
    “那個……小人自己看著學的。”腰很酸。
    冷冷一哼,手被抓住,身體被大力拉起,溫潤如玉的臉龐在眼前放大。
    “殿下?!”
    意外地,那深沉如古潭的眼底隱約有絲笑意。
    “難怪一塌糊塗。”
    “哎?”
    “亂七八糟。”
    “……”如果真的是亂七八糟,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提醒過她?
    笑意淺露,他放開她,走到塌前坐下,慵懶地斜靠在塌枕上。
    “茶。”
    半天回過神來,忙上前伺候。茶香縈繞中,透過濃濃霧氣悄悄看他。
    “葉老板,”他眼望著窗外飛雪,緩緩開口,“寡人給的賞賜不夠麼?”
    “哎?奧,夠!太多了!”被他說“亂七八糟”後,也就懶得講究那些禮數,順著他的視線走到窗邊,臨窗而立,“多得幾輩子都用不完。”
    “若是多,為何又有個臨江閣?”他的聲音平和,沒有絲毫責難的意思。
    “呆呆坐了一個月,實在太無聊,快悶出病來了。弄著玩的。”
    “噢?”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若是京城內的商戶知曉敗在葉老板弄著玩的臨江閣手上,怕要去跳樓了。”
    她嘿嘿一笑:“於商,其實我是一竅不通。我不過是用你給的錢買了個老板負債要轉手的飯莊。說起來,你才是這裏真正的老板呢——”腦袋裏一聲驚叫,真想咬掉自己太過民主自由的舌頭。明明幾秒鍾之前的一句話還讓腦袋懸在刀口上,怎麼轉眼又管不住。未來的帝王,怎麼可能容忍與老板排在一線,這個比喻不好,非常不好……轉頭瞅瞅,對方好像沒什麼動靜,鬆了口氣,暗暗提醒自己對方不是二十一世紀的老板,說錯話不是炒魷魚那麼簡單……
    “過來。”聲音仍舊很平和。
    她一愣,無法從那雙黑瞳看出什麼,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坐。”視線落在塌上。
    依言坐到他身邊,鼻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馨香,心裏一動,抬眼看去,四目相對時,腦子裏嗡的一聲,懵了。意識到時,他溫熱的手指在她耳際輕輕滑過,在她額角一處舊疤上徘徊,那幽深的眼底有莫名的東西在席卷纏繞。
    “那個將你劫去的反賊……”他不知何時湊近,在她耳邊低喃,“可是隨你一路至開封……”
    像被冷水澆個通透,她頓時清醒,全身都繃緊了,驚詫地看著他。
    “殿……”
    他的手指移到她唇邊,阻止她開口。
    “屢次救你,權作將功補過,我不再追究。不過——”他離開些,話鋒一轉,“大祀已畢,我已稟了皇祖父,過幾日便接你入宮,這臨江閣和那醫館,找人接了罷。”
    “入宮?”這個“入宮”是去觀光,還是她不敢想的那個意思?臉上由不住露出為難之意。
    他的眼神突然一凜,麵色沉下來。下一刻,他站起身,大步邁向房門。淡淡語聲隨風飄來。
    “你來時那些物品衣飾都在宮裏好生放著,寡人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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