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兩個靈魂  第六章 宗教裁判所(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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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了怔地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被滿地殘破不堪的屍首駭到,那滿地都是殘肢斷臂,仿佛被野獸肆虐過一般,宗教裁判所的除魔者,連帶著那十幾名長老都四肢不全,麵目全非,鮮血橫流……
    我驚恐地縮了縮腳,無辜的表情幾乎要令在場所有的魔族相信那滿地的狼籍與我無關。
    我什麼都不怕,我最怕迦斯的離開,最怕迦斯厭惡的眼神……
    迦斯不會那樣對我。
    他不會……
    米迦勒看著滿地狼籍,拉起坐在地上唯一幸存的巫馬火野,轉身消失在空氣中。
    我怔怔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漸漸離我而去。
    驀然,他回頭看向我,灰色的雙眸裏是一閃而過哀淒與溫柔。
    我愕然。
    那眼神……明明是迦斯……
    隻一眼,他便又恢複了平淡溫和的模樣。
    “洛特……”看著米迦勒消失,我茫茫然,四下裏尋找。
    被我嚇住的洛特忙第一時間竄到我身邊。
    “我在我在,怎麼了?”
    “有沒有糖?我想吃糖……”我舔了舔幹澀的唇,聲音細如蚊蚋,“……大白兔奶糖。”
    洛特伸手,竟然真的摸出一塊糖來。
    於是,魔界的女王陛下,站在一地殘骸間,隻徑自低頭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將糖放入口中。
    甜甜的味道,很熟悉。
    延續了數千年的宗教裁判所,傾刻間被一個叫做東方曉的吸血鬼毀滅。
    東方曉這一個名字,成了魔界的傳奇。
    不是白顏夕,不是莉莉絲,隻是東方曉。
    迦斯曾經說過,東方即曉,是新的開始。
    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我渾渾噩噩地睡了很久。
    ……
    有什麼在舔我的臉,我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團雪白的小毛球。
    “小白?”
    見我醒了,小白動了動小小的耳朵,“咕唧”一下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我。
    揪了揪它的耳朵,我抱著它坐起身,這是一個有些陌生的房間,我拉開門走出房間。
    門外是一個木製的手扶樓梯,我站在樓梯口向下張望,樓下竟是一個大廳,開了門便可以聞到空氣裏彌漫著糖果的香甜味道,我看到熟悉的玫瑰紅牆麵,金色的線腳,框格式的木製護壁板,框內四周鑲著花邊,中心襯以淺色的東方織錦,明亮的水晶吊燈把櫥櫃裏各種牌子、各種口味的糖果照得亮閃閃的,分外誘人。
    這裏……是消失許久的錦繡糖果屋?!
    一個震天響的呼嚕聲把我嚇了一跳,我穩了穩,差點從樓梯口摔下來。
    卻見小山橫臥在沙發上,占據著寬大的沙發睡得香甜無比,背著弓箭的烏桑也靠在一旁的坐椅上睡著了,小精靈奧蘭多竟然躺在櫥櫃裏和糖果睡在一起,像個漂亮的糖果娃娃。
    “醒了?”一個淡漠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身後響起。
    我轉身,看到少年版的魔王薩麥爾,微生陽同學正站在我身後。
    “呃……老板?”我是丈二和尚,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啊嗚!曉曉你終於醒了……”一個誇張的聲音從樓下響起,穿著粉紅色蕾絲圍兜的洛特華麗麗地衝上樓,伸手便要來抱我。
    微生陽抬手攔住,“她是我的妻。”
    洛特眉頭一挑,“我是曉曉創造的!”
    “別惹我生氣。”微生陽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洛特一臉怕怕地躲到我身後,扁扁嘴,指向微生陽,“他欺負我!曉曉,你看他欺負我……曉曉,你要保護我……”
    “我怎麼在這裏?”沒有理會他們的胡攪蠻纏,我徑自問。
    微生陽一臉淡漠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腳尖,“你不是很喜歡糖果屋嗎?”
    “嗯?”我點頭,隨即一臉恍然大悟,“你該不是因為我喜歡糖果屋,才……”
    “如果你喜歡,我不介意跟你在這裏生活的。”微生陽側頭沒有看我,一臉的施恩狀,十分淡定地道。
    我當即笑場。
    皺眉,白皙的臉頰上染了一絲淡紅,他微惱。
    笑聲驚醒了睡在樓下的幾隻妖怪,他們紛紛看向樓上。
    “宗教裁判所與魔界有數千年的積怨,屠戮魔族不計其數,現在雖然被女王陛下毀滅,但所長巫馬火野不知所蹤”,狼族的烏桑慢慢走上樓來,看著我道,“更重要的是大祭司米迦勒……唔唔……”
    洛特一邊衝上前捂住他的嘴巴,一邊緊張兮兮地來看我的臉色。
    我笑得有些勉強,“我出去走走。”
    抱著小白走出錦繡糖果屋,我聽到身後烏桑的悶哼聲,似乎被洛特揍了。
    “你個大嘴巴,你個大嘴巴,讓你亂講話!……”
    我回頭,看洛特一邊湊烏桑,一邊還念念有詞。
    微生陽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小山和奧蘭多早已經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兀自睡得舒坦。
    嘴角微微有了一絲笑意,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大街上,錦繡糖果屋還開在以前的地段,沒有絲毫的偏差。
    天已經黑了,街上卻還是車流如織,一片人世間的喧囂熱鬧。
    街旁的綠化樹下坐著一隻流浪狗,它似乎很熱的樣子,“哈哈”地吐著舌頭,見我看著它,警覺地嗚咽了一聲,瑟縮一下,飛快地跑開了去,衝向大街對麵。
    “小心!”我忍不住大叫。
    一輛大貨車呼嘯而過,地上隻留了一灘血跡和一堆破碎的皮肉。
    我呆呆地獨自一人站在街角,看著那一小灘血跡發愣。
    A市的夜晚霓虹閃爍,亮如白晝,天氣很熱,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又一輛汽車軋了過去,我抿了抿唇轉身走開,一路走過,都是熟悉的景色。一切都沒有變,我的心境卻變了,這便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嗎?
    漆黑的雙瞳緊緊盯著過往的行人,我能夠聽到他們的心跳,我可以看到他們血管中血液流動的樣子,我可以想象那些暖和的溫度。
    當初,我就是在這裏遇見洛特的。
    舔了舔唇,沿著霓虹閃爍的街道,我慢慢走過。停下腳步時,我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家酒吧門口,招牌上的霓虹燈一明一滅間,勾勒出兩個妖豔至極的字體:夜魅。
    是摩文的酒吧。
    可是摩文卻已經不在了,不知道離現在怎麼樣了?
    站在門口,我看著進進出出的紅男綠女,這間酒吧的生意竟是十分的紅火,不知道如今的主人又是誰。
    忽然間十分想念摩文調的酒,那一種叫作“火焚”的酒。
    我緩緩走了進去,昏暗而充滿魅惑的燈光,四周充斥著繚繞的煙霧,與當初別無二致。
    “暗夜的降臨,沸騰的旋律,縈繞千年孤寂……血的盛宴,妖之魔光,在這城市狂歡……”
    一陣熟悉的旋律,聲聲入耳卻又暗啞奇異的聲音。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酒吧高台的旋轉椅上那個正在彈吉他的身影,燈光沒有打到他身上,我一時分辨不清他的容貌,隻聽他自彈自唱著。
    那個人……是摩文?!
    不可能,摩文明明已經……
    “對不起,未成年人不能進入。”一個白衣侍者拿著拖盤走上前擋住我,極有禮貌地指了指門口豎立的牌子。
    我的嘴角抽搐抽搐再抽搐,再一次受到嚴酷的打擊,我的模樣真的有那麼不濟?我看起來真的有那麼像未成年人?
    眼前這個侍者並不是當日的那個侍者了,我記得那一回審判者聞人白血洗了酒吧,在場的人無一幸免,全都死了。
    “請出示證件!”那白衣侍者有些不耐煩了。
    “上麵那個人是我朋友。”我指了指高台上的那個身影,做了和當時的洛特一樣傻的事。
    “你說摩文少爺?”那侍者一臉怪異,隨即滿麵崇拜地望向高台上那個身影。
    “千年的時光,未曾有過片刻的思念,愛從不曾走遠……”仿佛為了印證我的猜想,那個聲音仍在吟唱著,和記憶裏的某一個聲音重疊,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一般。
    “摩文?”我微微眯起眼睛。
    不可能,我是親眼看著摩文在陽光下消失的。如果不是摩文,那麼此刻高台上那個男子,隻有可能是……離!
    “離,是你嗎?”我張口,聲音不高,可是我知道他能聽見。
    那個身影微微凝滯了一下,歌聲驀然而止,隨即身影微動,走出了那片暗影。
    暗紅的豎領風衣,那高台上走下一個妖冶的男人,蒼白的臉頰,微卷的酒紅色長發,狹長的鳳目,飽滿的雙唇,滿身都是妖嬈。
    是摩文的身體,摩文的打扮,可是我知道這副身體裏的靈魂,是一個叫作離的人。
    他揮了揮手,剛剛的白衣侍者一臉陶醉地走開了。
    “你好,我是摩文。”他看著我輕笑,如薔薇一般妖豔美麗。
    看著眼前滿身妖嬈的男子,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那一日,洛特拉著剛剛被轉變的我第一次走進這家叫作夜魅的酒吧,那一個叫作摩文的男子便是這麼打招呼的。
    如果不是我親眼見到摩文消失,那麼我一定以為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定以為那個叫作摩文的男子仍然守著一間叫作夜魅的灑吧,一直在酒吧裏等待一個叫做離的人。
    可是……眼前這一個,是離,不是摩文。
    離說,他是摩文。
    是怎麼樣一種深入骨髓的思念,才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他寧可消失的那個是自己吧,所以他說他是摩文,他讓離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算留下的隻有名字也好,就算隻有名字也是好的。
    因為名字往往是一個人的存在的證據。
    他可以當自己就是摩文,夜魅酒吧的主人摩文。
    整個A市知道夜魅酒吧的人都知道夜魅酒吧的主人叫摩文,並且他們都知道夜魅酒吧的主人在等一個叫離的人……
    一直等一直等……
    我的心忽然開始疼,很疼很疼,不可遏製的疼痛起來。
    “你好,我叫東方曉。”我伸手,握住了他同樣冰冷的手,就仿佛我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麵,他不知道我的悲慘,我也不知道他的淒涼。
    隨他走到吧台邊坐下,我看到有熟識的客人跟他打招呼。
    “嗨,摩文!”
    “嗨……”他笑著揚了揚蒼白修長的手。
    我微微抿唇,他們叫他摩文,每天有那麼多人叫他摩文,就有那麼多人幫他思念和複習那個叫作摩文的人……
    那一日,他說,我跟那個自私鬼不一樣,他希望我活,我便活下去,他說什麼我都聽他的。還我永生?那我就在這永生的每一天裏,天天都念叨他,讓他死也死不安心……
    那時,他是那般的瀟灑。
    卻原來,這就是他留下摩文的方式嗎?
    執著到近乎於慘烈的方式。
    於是,他明明在笑,我卻在那雙含笑的眼睛裏看到一個哭泣著的孤寂靈魂,那些血紅色的眼淚,在他的眼底彙成一片汪洋。
    那些血紅色的眼淚,一點一滴,永遠積蓄在他的心底,卻流不出半分。
    會有多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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