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兩個靈魂 第六章 宗教裁判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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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都是垃圾的味道,臭到令我自己都汗顏,可抱著我的人毫不在意。
“嘩嘩”的流水聲,有濕濕的霧氣迷漫開來,我聞到了熟悉的沐浴乳的味道,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可是我卻並不害怕。
因為站在我麵前的人,有能夠讓我安心的力量。
背後的拉鏈被緩緩拉開,我冰冷的軀體微微一顫。
“迦斯……”
我拉住他的手。
他抱著我,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入水中,不冷不燙,溫度剛剛好。
“迦斯,是你嗎?”我努力睜大眼睛,卻還是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有一雙溫暖的大手緩緩覆上我的眼睛,似是那人不忍再看。
我溫馴地閉上眼睛,“迦斯,為什麼你不說話?”
“迦斯,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寂靜。
他隻是仔細地替我洗去身上的汙跡,很輕很輕,仿佛我是易碎的陶瓷娃娃,仿佛怕觸痛我一般。
“迦斯,我有好多話想要問你……”
“我生日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不見?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嗎?我一直在等你的……”
“你是知道我在等你,所以你才回來的……是不是?”
“可是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是宗教裁判所的大祭司?”
“迦斯是宗教裁判所的祭司,東方曉是吸血鬼,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迦斯……迦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
“迦斯,我……還可以是你的東方曉嗎?”
沉默,隻有水的聲音。
我被裹入一塊柔軟的浴巾之內,再次落入那個溫暖的懷抱。
“我好怕……”
“迦斯,我好怕啊。”
“我怕白顏夕會搶走我的身體,我怕薩麥爾會找到我,我怕看到聞人白傷心欲絕的眼睛,我怕迦斯會消失……”
“迦斯,迦斯,你是迦斯,對不對?”
小心翼翼地,他將我放在柔軟的床上。
我緊緊拖著那隻擁著我的大手,“迦斯,迦斯,你不會再隨便消失不見,是不是?”
語無倫次,我不知道自己在尋求一個怎麼樣的保證。
終於,耳邊有一聲輕輕的歎息。
“睡吧,曉曉。”他擁著我躺下,說。
我枕著他的手臂,躲在他的懷裏,怔怔地瞪大無神的眼睛,眼淚奪眶而出。
他說,睡吧,曉曉。
我終於……得到了救贖。
曉曉,我是曉曉。
我還是迦斯的東方曉。
在溫暖而熟悉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我幸福得寧可就此死去,再不醒來。
“如果結局是死,我寧願殺死我的那個人……是迦斯。”緊緊抱著他,我緩緩開口,“如果是迦斯的話,我可以去死的。”
那一回,宗教裁判所攻入魔界,我對迦斯說過這樣的話。
現在,我依然這麼說。
如果結局必須無奈,那麼我寧可在迦斯的懷中永遠沉睡,再不醒來。
“睡吧。”
他說。
於是我乖乖閉上眼睛,入夢。
身邊的人微微一動,我便驚醒了,下意識地閉著眼睛,我仍是裝睡,卻忘了自己即使睜著眼睛也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許久沒有動靜,我略帶驚慌地摸了摸枕邊,已經空了。
我摸索著下床,不小心絆到櫃台,一下子摔了出去。手指觸到陽光的感覺,很溫暖,天亮了嗎?是陽光從玻璃窗裏透進來的吧。
急促腳步聲,“唰”地一聲響,窗簾被拉上了。
我錯愕地抬頭,眨了眨眼睛,仍然茫茫然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
“迦斯?”
坐在地上,我側耳細聽,想感覺到迦斯的存在。
很輕的呼吸,但稍稍有些紊亂。
我循著那呼吸聲,摸索著走向他。果然,我剛邁出一步,那個溫暖而熟悉的胸膛就自動靠了過來。
抱著他,將腦袋抵在他的胸膛,我聽到他的心跳。
“我是日行者,不怕陽光的。”我輕輕開口,嘴角彎彎。
剛剛,他在怕嗎?
怕我會在陽光下灰飛煙滅?
怕我會消失?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我仍然是被迦斯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女孩,沒有迦斯,我寸步難行。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挽著迦斯的手臂,我慢慢的走,前麵的路暢通無阻,我知道迦斯會帶我避開前麵所有未知的碰撞。
陽光的味道撲麵而來,從來不知道陽光也是有味道的,陽光的味道,也是甜甜的,糖果一般的甜。
四周很靜,連風吹過花草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這是哪兒?”雖然看不見,我依然下意識地側頭,微微仰起頭“望”向迦斯的方向。
他不答,我便放棄詢問,安靜地跟著他走。
“坐。”他輕按我的肩,扶著我坐下,我摸了摸椅子,那是一張藤椅,和以前擺在家中後院裏的那張藤椅一樣,連左邊扶手處的一個小破洞都一模一樣,那是一個燙疤,是我以前偷偷在後院裏玩“燒烤”,結果差點引起火災的記念品。
想起那一回,一貫溫柔的迦斯也被我氣得直跳腳的模樣,我便忍不住的笑,那是迦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對我大聲,之後,他便突然消失了……
消失的五年間,他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我一無所知。
空氣裏彌漫起淡淡的茶香,是迦斯喜歡的那一種茶,我記得那樣的味道。我卻是不喜歡喝茶,偏喜歡可樂,在還是人類的時候……
所以每一次迦斯泡茶的時候,我總是盤腿坐在藤椅上,十分大煞風景地“啪”一下拉開可樂罐,然後抱著可樂罐一邊喝可樂一邊觀賞迦斯泡茶。
真的是觀賞,迦斯泡茶的姿勢十分的養眼,那般風雅,我不喜歡喝茶,卻喜歡看他泡茶,也算是附庸風雅吧。
“啪”一地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有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執起我的手,往我的手裏塞了一瓶易拉罐飲料。
我怔怔地喝了一口,甜甜的氣泡在舌尖跳舞。
是可樂的味道。
我喝著可樂,輕嗅著空氣中茶葉的清香,微微眯起眼睛,傻笑。
暖洋洋的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有一隻大手撫了撫我的頭發,我便偏著腦袋,乖乖順著他的手靠在他的膝上,貓咪一般乖巧。
我便在那片溫暖的陽光中入了夢。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床上,迦斯不在身邊,黑暗中辨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便摸索著下了床。
赤腳走在地上,是毛茸茸的地毯,很厚實柔軟。
小心翼翼地扶著床沿,我用手去探索,卻什麼都夠不著,一步,兩步,三步,還是什麼都沒有碰著,直到走出第十步的時候,居然還是一點障礙物都沒有。
於是我幹脆放開了膽子,撒著歡兒地跑,偌大的房間,一片空曠,除了床我什麼都沒有夠著。
跑累了,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地毯上,軟軟的地毯倒比床要舒服。
我開始鬱悶了,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怎麼跑都好像沒有盡頭?
摸了摸肚子,好餓。
“怎麼睡在地上?”
是迦斯的聲音。
我忙一骨碌爬起來,裝乖,胃裏卻仿佛有一隻貓在撓似的,好餓。
他輕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不敢跟他說我餓了。
他跟我說什麼我都聽不真切,耳朵裏全都是他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它們在誘惑我,誘惑我咬上去。
口中的獠牙比我誠實,我感覺到尖銳的牙齒慢慢滋生出來。我狠狠咬牙,尖銳的獠牙咬破了蒼白的唇,唇上緩緩滲出一顆小小的血珠,我下意識地舔了舔,隨即驚恐後退。
我抱著腦袋坐在地上,不敢讓迦斯看到我難看的樣子。
他……會不會殺了我?
他會殺了我吧。
那一日清晨醒來,他說,東方曉早就死了,現在她隻是一個被黑暗操控的悲哀死靈,以鮮血來唯持著這罪惡的軀體。
那麼現在,他會殺了我吧。
殺了如此醜陋的我,他眼中這個被黑暗操控的悲哀死靈,用鮮血來唯持的罪惡軀體……
有一隻溫暖的手覆上我的頭頂,我緩緩閉上眼睛。
……都結束了嗎?
一陣馨香的味道縈繞在鼻端,恍惚間,杯沿碰上了我的唇,我微微瞪大眼睛,聞到血液的腥甜味道。
“喝吧。”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說。
我愣愣地就著他的手,飲盡杯中的液體。
“為什麼?”捉住他的手,我茫然地問。
他是除魔者,他是宗教裁判所的大祭司,現在居然在用鮮血喂養一隻吸血鬼?
他的手微微一僵,我感覺到他的手上青筋微露。
“這樣……也沒關係嗎?”
“宗教裁判所……不會懲罰你嗎?”我問得有些惴惴不安。
我的存在,會不會害了他?宗教裁判所不是一直與魔界為敵的嗎?可是迦斯身為大祭司卻三番兩次對我手下留情。
這樣也沒關係嗎?
他的手從我的掌心收回,我感覺到他拿了帕子輕輕拭去沾在我唇上的腥甜液體。
“別擔心。”他抱起我,將我放在床上,“你身上的傷都自行恢複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的眼睛為什麼會看不見?”
“是薩麥爾……他說要帶我去黑暗國度,我逃離魔界的時候被薩麥爾打傷了。”他幾乎不怎麼開口,難得主動問了這麼長一個問題,我忙不迭地十分認真詳細地加以回答,近乎討好的口氣。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眼睛上,輕輕地撫摸著,“是薩麥爾……”
“嗯。”我閉著眼睛,乖乖的。
“看不見……會很不習慣吧。”
“這樣很好,很好……”我拉下迦斯的手,抱在懷裏,喃喃。
他用另一隻手輕撫我的腦袋,不語。
眼睛看不見,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情,我便可以安安心心住在這個房間裏。
房間裏隻有一張床,所以無論我怎麼走都不會被絆倒,其實即使絆倒也沒有關係,因為地上都鋪著厚實而柔軟的毯子,怎麼摔都沒有關係。房間很大,大到我至今也沒有丈量出到底用多少步可以走到盡頭,於是迦斯不在的時候,丈量房間是我唯一休閑活動。
我餓了,迦斯會給我甘美的鮮血。
偶爾他也會挽著我的手去庭院裏散步,泡茶,幫我梳理頭發。
我常常覺得很奇怪,迦斯帶我離開房間,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我自己走的時候,幾百步也走不到門口。
難道我的方向錯了?
不過很快我就會將這些問題丟到九霄雲外,還有什麼是比和迦斯在一起更重要,更幸福的事呢?
睜開眼睛的時候,迦斯不在,我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了起來,繼續去完成昨天的遊戲,丈量房間的距離。
走到第一千八百五十六步的時候,我忽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遲鈍的腦袋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名詞:結界。
會不會是因為迦斯他……在房裏設了結界?所以我才走不出房間?
可是,他為什麼要設結界?我東方曉的人生裏,沒有什麼鴻鵠之誌,我最大的理想便是和迦斯在一起。這樣的東方曉,即使他不設結界,我也會死皮賴臉地粘著他的啊。
坐在地上,我苦苦思索,左手無意識地輕輕轉動著右手食指上的銀戒。眼睛看不見的唯一好處就是聽覺更加靈敏,指尖觸到戒麵的那一刹那,我聽到空氣中氣流的異常,側耳細聽,我伸出右手,用右手食指上的銀戒戒麵輕觸空氣中的某一點。
再站起身時,我數到第十六步,便感覺到了陽光。
結界消失了。
扶著牆,我慢慢的走。
這個時候迦斯在哪裏,在幹什麼呢?
他設結界是怕我一個人出來危險吧,所以才在房間裏鋪了那麼柔軟的地毯,所以房間裏除了床什麼都不放,這樣我怎麼玩都不會撞到自己。要是迦斯知道我能夠走出來,會不會高興?
貓一樣豎了豎耳朵,我聽到有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端而來,是迦斯!我能夠分辨得出迦斯的腳步聲!
我偷笑,摸索著躲到走廊後麵,準備嚇他一嚇。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正在我悄悄踏出一步,準備跳出去時,忽然有另一個人比我更早的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