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春心莫共花爭發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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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蕭繹天監十三年就被封為湘東郡王,封寧遠將軍、會稷太守,後又被加封為侍中,宣威將軍。在父皇的八個兒子裏,也算是脫穎而出、心遂人願了。和他相處的日子雖不多,卻隱隱覺得有股暗潮洶湧的味道,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是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隻要能相依到老,不離不棄,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蕭繹的那份奏折的內容是我們目前的境況,並請旨入宮麵聖。即使作為郡王,也要按照規矩請旨後才能入宮。醜媳婦終究要見家翁,我裝扮好,終於來到了台城的宮裏。
健康有三城,中間為台城,為皇帝所居。西為石頭城,一般為禁軍所在;東為東府城,一般為宰相官吏軍士所居。
第一次見皇上,心裏有些忐忑不安。蕭繹說:“父皇是個一心向佛的人,慈悲寬大,不用擔心。”
我朝重佛恐怕為曆史之最了。從皇上到後妃,從文武大臣到黎民百姓,到處是一片阿彌陀佛聲。當今皇帝從稱帝之前就篤信佛教,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從小我的母親信佛,要求我們和她一樣虔誠。雖然我嘴上不敢反抗,但是心裏卻有些疑惑:“佛祖在哪裏呢?真能保佑人們安居樂業嗎?”
“是啊,聽說父皇連謀逆的大罪都能饒過呢。”我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但說完之後就後悔了。
蕭繹含嗔了瞪了我一眼,說:“見了聖上可不許胡說。”
“我怎麼是胡說呢?誰都知道那蕭正德是個狼子野心的人,連小孩子都知道。隻有父皇偏聽偏信。”我口無遮掩。
蕭繹的臉色黑了,嚴肅地說:“佩兒,記住本王的話,言多必失。”
“好了,不說了……”我察覺到不妙,聲音低了下來,岔開了話題,“聽說貧窮的老百姓都出家做了和尚道姑,我朝如今有僧尼二百萬人,這麼多人都坐吃山空,不去務農生產,將來可怎麼辦?”我想了想,也擔憂起來。
“你這個腦子想的問題可真不少啊,”蕭繹又好氣又好笑,拍了拍我的頭,麵色緩了下來。
“七符,你生氣的樣子好象關雲長。”我偷偷地在蕭繹耳邊細語。
隻聽蕭繹“哧“地一生笑了,”你呀,真拿你沒辦法……”
我覺得和蕭繹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忽然,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情景,以前每次路過朱雀門的時候,心裏卻驟然發緊。這朱雀門在健康城的正南方,在八卦裏,朱雀為正南,屬火,主興旺發達。朱雀也稱鳳凰和玄鳥。《詩經、商頌、玄鳥》中記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傳說簡狄吞玄鳥而生契,後為鳳凰,象征華貴。在星宿中,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朱雀是四靈之一,和其它三靈一樣,出自星宿,是南方七宿的總稱。朱雀門代表的是皇家的高貴和氣派,是健康城最重要的門戶之一。可是不知為什麼,隻要到了宮裏,我就經常會想起朱雀門上那黑漆漆的色彩,兩扇大門仿佛兩個巨大的旋渦,隨時要將人吞噬了……
看到我臉色忽然間發白,蕭繹驚異地問:“怎麼?不舒服?”
“沒事,可能是累了……”我下意識地回答他,心頭揮之不去的悵然。
父皇是一位慈眉善目,白發蒼蒼的老人。我心裏裏很敬慕父皇,父皇文韜武略,注重納諫,勤儉廉潔,親政愛民,見識過人。當年和沈約、王融、範雲等人當時被稱為“竟陵八友”。蕭繹喜歡藏書,我在他的書房裏看到過父皇親自撰寫的《春秋答問》、《尚書大義》、《中庸講書》、《孔子正言》等兩百多卷書,讓我為之驚歎。
我心裏暗想,父皇可能是年紀大了,看到國泰民安,才減弱了當初的雄心壯誌,但他崇尚節儉、興修水利、開辦教育,做了很多有利於國計民生的大事,仍不失為有德之君。父皇看見我們很高興,賞賜了很多東西,但大部分是親自寫的經書,我心裏暗在歎了口氣,心想,回去這經書看樣子是非要寫不可了。
終於來到後宮,謁見丁貴嬪和蕭繹的母親阮修容。
宮女在傳喚湘東王妃覲見。我用了全天下最柔性的卑微的笑容,來迎接新的考驗。
丁貴嬪一看就是精心裝扮過的,但還是顯得比較素淨。隻戴了一支玉釵,幾朵宮花和兩隻翡翠耳墜。聞聽說丁貴嬪雖現在掌管六宮,但人和善仁恕,簡樸有度,當今太子頗有乃母之風,為宮內眾人所稱讚。
而阮修容,我的婆母大人,此刻,卻唏噓聲不絕於耳。
我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剛才的喜悅和歡樂在淡淡的飄失……
隻聽到丁貴嬪在勸說:”妹妹,你看,你這是怎麼了?大喜的日子,應該高興才對啊。“
隻見我的婆母阮修容一臉的愁容和不滿,說:“姐姐,你我吃齋念佛,,無非是求安祁福,可是連上天都要發怒,難道你我都逆天而行了嗎?”
“妹妹,佛祖能渡人,自是能救人,何必庸人自擾呢?”丁貴嬪說道。
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和我有關,卻也來不及思索,盈盈拜了下去,“兒臣叩拜丁貴嬪、母親安好。”
“嘖嘖,妹妹,你看,公主的後代高貴自是不同別家,溫柔婉約,氣質閑雅,你的福氣來了。”丁貴嬪讚道。
我的嫡祖母是前朝的康樂公主,所以有此一說。
可是阮修容卻淡漠的,看不出一絲喜悅。
“種善因即得善果,你我還是多積德行善罷了。”阮修容幽幽地歎息。
“請湘東王妃給兩位夫人上茶。”掌管司儀的女官喊道。
民間的習俗在宮裏亦不能免。我小心翼翼地捧上香茶,生怕再出什麼差錯。
丁貴嬪接了茶,再三打量我說:“恩,不錯,七符的眼光真是不錯。”我愕住了,什麼?難道我是蕭繹自己選的?按照慣例,皇子妃都是由後宮嬪妃在貴族名媛中精心挑選的,難道我是例外?
正思索中,聽到丁貴嬪又感慨地說到“想當初德皇後在時,本宮也是尊卑有度,小心侍奉,隻可惜不為其所喜……”
“姐姐,這世上恐怕就你我二人有此隱忍之雅量了。”阮修容說。
“哈哈,妹妹,咱們這也是自賣自誇了。”丁貴嬪仍不失母儀風範,我暗自佩服。
“姐姐,你忘記當初你懷有太子時,德皇後讓你每日舂米五鬥了嗎?如不是皇後早薨,以皇後之心,怎麼能讓你我有命活在現在?”阮修容仿佛憶起了舊日裏所有的苦難,憤憤不已。
“妹妹嚴重了,萬不可再出此大不敬之言。阿彌陀佛……”丁貴嬪慌忙阻止。
阮修容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沒在言語。
我依然靜靜地舉著端給我的婆母阮修容的香茶。
隻見丁貴嬪撚了撚手中的佛珠,歎道:“做後妃之難,難於不失婦德。尤其這善妒二字,極少有人能看破,何況是皇後?”
“恩,姐姐,我每每想起過去的日子,就會心寒,所以才出此言。”阮修容說。
“好了,看,你現在也熬出頭了。如今有兒媳盡孝,來年再抱一皇孫,也享盡天倫,苦盡甘來了。”丁貴嬪安慰說。
阮修容眼圈一紅,忙用絲帕擦拭。
“看看,妹妹,又來了。還不快接佩兒的茶。”丁貴嬪嗔道。
阮修容終於接過了我手裏的茶,我放下微微有些發酸的手臂,輕輕地舒了口氣。
這對難姐難妹一唱一和,話裏有話,內藏玄機,並不單單隻是憶苦思甜。弦外之音我如何不知?隻是這話字字如釘打到了我心裏,使我頓覺不適。
果然,隻見我的婆母阮修容喝過了茶,不慍不火地說道:“事既如此,你這個媳婦我是非認不可了。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身份,要以匡扶夫君為本、謹守婦德,替夫君綿延子嗣,絕不能無端善妒,損我皇家風範。”
我心裏豁然一驚,果然,來時路上的情景已經在宮裏傳開了,並有了意料之中的反應。最直接的就是影響了我在婆母心中的形象。這以後如何做賢良淑德的兒媳?
丁貴嬪滿意地點了點頭,口中念道:“‘若無心如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和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①。凡事隻要用心即可。”
我暗自咽下一口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說道:“佩兒謹聽貴嬪和母親之教誨。”
最奇怪的是丁貴嬪竟然賞賜了我一串晶瑩剔透的玉佛珠,而不是通常的玉如意、玉鐲什麼的,大概是希望我也像她一樣虔誠理佛,行善積德罷。
我知道,這是開頭的警告,也讓我立下自己的承諾。我會好自為之。
注①:出自《壇經》機緣品第七。大意是:如心裏無念,那麼一切無情的草木瓦石之類也都是入定了。如入定時心裏有念,那麼包括人在內的一切有情眾生都能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