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歐陽堃帶我去郊外騎馬回來，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往我院子裏跑，甚至漸漸開始留宿在這兒。起初我仍是覺得有些不妥，畢竟現在我的身份還是“顧府的表小姐”，如此一來難免遭人非議。可轉念一想，歐陽堃的那些夫人們大概早就識破我的真實身份了，我再掩耳盜鈴般地藏著掖著，也實在是可笑。況且，想到他每天都睡在別的女人枕邊，我的心裏總是有根刺。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忍的，可是真正經曆過才發現，愛情的世界裏真的容不下一粒沙子。女人永遠渴望愛人的眼裏隻有她，即便是在古代，也不例外。否則也就不會有妻妾之間的紛爭了。因此到後來，我開始慢慢習慣甚至享受這種生活了。
    於是這天，當歐陽堃進來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打好水，準備服侍他洗漱更衣。誰知，我出去拿了毛巾回來，發現他還保持著進來時的姿勢，站在那兒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眼睛直直地盯著水盆。和他在一起這麼久，還從未見他如此失態，我心裏不禁有些慌亂。
    小心地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我試探地問：“堃，你怎麼了？”
    他猛地反手抓住我的雙臂，一個用力，我便跌入他懷中。他圈著我的手更加用力，似乎想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裏。我的兩臂被他格得生疼，胸口被壓得無法呼吸。他的舉動讓我心驚肉跳，呆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們就這樣站著，彼此貼著彼此，我感覺到他胸腔裏發出的沉悶的呼吸聲，以及那呼吸聲中帶著的陣陣顫抖。
    我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堃，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跟我說說好麼？也許我能……”還未說完，就被他的嘴堵上了雙唇。他的吻強烈而霸道，甚至有幾分瘋狂。突然，我感覺身體一輕，自己已被歐陽堃打橫抱了起來，我驚得輕呼出聲，趕忙摟緊他的脖子。他將我丟到床上，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他壓在了身下。他的動作不帶一絲柔情，像隻野獸般凶猛。我猜他一定是遇上了什麼事，我能感覺出他心中壓抑的巨大的痛苦，我知道，他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於是，我強忍著鑽心的疼痛，任由他在我身上發泄……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終於，他一聲悶哼，倒在了我身側。我轉頭看過去，他眼角的淚痕讓我心痛不已。我以為他睡著了，伸手想替他拭去臉上的淚。誰知，他突然抬手準確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他睜開眼睛凝視著我，用另一隻手輕撫我的臉頰，充滿歉疚地說：“芸兒，對不起。我剛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回視著他，搖了搖頭，認真地說：“堃，你願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麼？我並不是想要幹預政事，我隻是單純地關心你。我們就像是一體的，看到你痛苦，我會比你更痛。”
    他回避過我的眼光，一徑沉默著。
    我的手指沿著他臉部的輪廓輕輕劃著，似囈語般地說：“我知道我可能什麼忙也幫不上，可是我希望可以幫你分擔。我不想看你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什麼事都自己扛，那樣太辛苦了。我知道，身為皇族你要忍受很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我隻希望當你覺得很累的時候，我能做那個在你身邊讓你可以完全信任、毫無顧忌放心傾訴的人，僅此而已。”
    他定定地看向我，緩緩開口道：“芸兒，你實在跟別的女人很不一樣。她們在我身邊，更多的是為名為利為地位。可是你，似乎隻為愛情。”
    “因為那些對我都不重要。名、利、地位，這些都隻是過眼雲煙而已。我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我隻想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珍惜眼前的人，不在我的生命中再留下一絲遺憾。”我有感而發。
    “經曆過生死？是啊，芸兒，提到這個，我似乎對你的身世完全不了解。”歐陽堃追問道。
    “那些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因為連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你就當我是天外飛仙好了。”
    “天外飛仙？嗬嗬，或許吧，你確實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歎道。
    不知道話題怎麼會忽然扯到我身上，歐陽堃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我很擔心，不知道他今晚為何如此失控：“堃，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你說。”
    “你願意讓我做你身邊那個能夠使你毫無顧忌放心傾訴的人麼？你可以無條件地信任我麼？”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盯住我的眼睛，堅定地說：“你永遠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一刹那，我的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於是，在我麵前他第一次真正地打開了心門，將深埋心中許久的痛向我娓娓道來。
    如果童年於別人可以用色彩斑斕來形容的話，那麼對於歐陽堃來說，它隻能是灰色的，甚至是混著點猩紅的黑色。幼時的歐陽堃不明白，為什麼別人的母親見到自己的孩子都是眉開眼笑和藹可親的，而自己的娘卻每次都用看仇人般的眼光看自己，常常無緣無故就會打他一頓。因此，那時他往往是晚上被打得遍體鱗傷，早上還要忍著疼，艱難地開始一整天繁重的學業。有一次，父親發現了他身上的傷，詢問之下他如實說了，那天，父親當著他的麵對母親大發雷霆，警告她如果再這樣就將她打入冷宮，他清楚地看到，母親當時的臉色一片灰敗。在他天真地認為自己的痛苦會就此結束時，母親卻開始用更殘酷的方式對他。當著外人的麵，她總是對他笑眯眯的，表現得十分體貼賢淑，可是背地裏卻變本加厲地折磨他。從此以後，他沒有再將這些對別人說過，因為他害怕，也因為，沒有人會相信。年幼的他以為，這就是她的母親，或許她根本不喜歡孩子，所以才會這樣對他。
    可是，這一切的猜測都止於他七歲那年，那一年，他娘給他生了個弟弟，排位第十一，也就是現在的十一皇子。她看十一的眼神那麼溫柔，充滿了愛憐，全然不是當初看他時的樣子。十一想要什麼，她都會盡其所能地滿足他。十一似乎也察覺到母親不喜歡歐陽堃，所以處處與他作對，凡是他的東西十一都要搶，他若稍有怨言，十一就會向母親告狀，那就免不了又是一頓打罵。
    在這樣的環境下，歐陽堃隻有拚命努力學好所有的學業，得到父親的賞賜，才能換來母親的一點好臉色。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他十六歲，這一年他大婚，他有了自己的封銜、自己的府邸。雖然他並不愛他的妻子，可是他依舊覺得很慶幸，對她非常好，因為是她讓他擺脫了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幾年前，他終於在無意中得知母親那樣對他的原因：他的母親瑜妃原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可是生他的時候難產，差一點死掉，因為身子虛弱，所以調理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有一年沒有服侍皇上。原本這也沒什麼大礙，反正她是宮裏最受寵的妃子，而且皇上也時常過來看她，還時不時地給些賞賜。可是漸漸的，皇上也不來了，賞賜也沒有了，她一打聽才知道宮裏新來了個舞女，叫柳如煙，生得嬌嬌弱弱，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纖腰不盈一握，笑起來顧盼生輝。皇上全副心思都放在那個女人身上，別的妃子看都懶得看一眼。就這樣，她失寵了，地位更是直線下滑。所以她恨，恨這個差點害死她又讓她失寵的孩子，也恨那個有了新歡就將她們母子拋在腦後、生而不養的父親。所以，她要折磨這個孩子。
    好在老天有眼，那個奪走她一切的柳如煙沒過幾年就患急症去世了。皇上傷心至極，整天都無精打采的。她身邊的親信向她提議再為皇上生個孩子，以此來轉移皇上的注意力，好讓皇上重新寵幸於她。於是她買通宮內太監，幾進皇帝寢宮，終於誕下十一皇子。事情的結果出乎她意料的順利，皇上得十一皇子後非常高興，對瑜妃恩寵有加。也正因為這樣，所以瑜妃很寶貝十一皇子，從小嬌慣放縱，養成了十一霸道的個性。
    歐陽堃知道這些後內心掙紮了很長時間，那種感覺很複雜，有恨，有怨，卻又夾雜著一絲同情。他同情他的母親，因為她隻是皇宮這個大牢籠裏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這個女人所求的無非隻是自己丈夫施舍的一點愛，可是就連這麼簡單的一個要求也要費盡心機明爭暗鬥。他也同情他的父親，因為他坐擁三千佳麗卻沒有一個知心人，每個女人接近他都是想要算計他，想從他身上得到恩寵、金錢或是權勢。歐陽堃常想：或許，這就是皇族的悲哀。他身在皇族，享受皇族至高無上的尊榮，同時也必須承受皇族的孤寂和無奈。
    雖然歐陽堃有了自己的府邸，不用整天麵對瑜妃和十一，可是仍舊擺脫不掉與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係。就拿今天在朝堂上來說，原本皇上就紫雲縣出現大量貪官一事詢問群臣的意見，當問到歐陽堃時，他剛講了幾句，十一馬上站出來反駁，句句針鋒相對。於是兩人就在朝堂上辯論開來，弄得一幹大臣尷尬相對。皇上十分氣憤，當著眾臣狠狠地罵了十一，說他張揚跋扈，目無尊長，當然，歐陽堃也捎帶著被數落了一頓。他心裏自是很不舒服，可十一從小就與他不對，禦前爭吵也已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早都習慣了，隻當是今天運氣不好。
    可是誰知剛下了朝，立馬就有下人過來通報說瑜妃命他過去一趟，他就猜到肯定是為了朝堂上的事。結果果不其然，瑜妃一見他，就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頓：“聽說你今天又在朝堂上跟十一起了爭執，是不是？”
    “回稟母妃，我跟十一弟隻是各陳政見而已，並非爭執。”
    “少跟我在這兒打官腔，我還不了解你這個不肖子？！從小你就愛欺負陞兒，現在更是變本加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眼兒，你不就是想在皇上麵前顯示自己，好討皇上歡心麼？！”
    “母妃，我並沒有……”
    “住口！我還沒說完呢！我告訴你，你若是再敢在皇上麵前這樣陷害陞兒，我定不會饒過你。哼，從你一生下來我就知道你必是個禍害，現在看來果真不假，居然完全不顧及手足之情，踩著自己的親弟弟往上爬……”
    我躺在堃的身旁，緊緊握著他的手，想向他傳遞一點溫暖，想告訴他我的心疼。我實在難以理解，一個母親怎能如此憎惡自己的親生兒子，怎麼可以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顛倒。歐陽堃自小受到這種待遇，難怪他對人對事都表現得淡漠疏遠，從不輕易信人。
    那一晚，我覺得我們的心貼得更近了，我幾乎認為，他已經把我當成了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這讓我感到很窩心。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跟他之間日益激增的情愫，早已成為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有人說，所謂的禍水紅顏，其可悲之處在於她往往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禍水。她什麼都不求，那個男人卻自會為她想得周全；她不涉朝政，卻弄得朝野上下風雲變幻。或許，在我決定開始這段絢爛的感情時，就該想到那命中注定的結局。隻是，我跟他這段前世今生的糾纏，讓我放不下舍不掉，即使終究是飛蛾撲火，也願意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