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給小爺洗腳！”
    李綱方從忠文閣回來，一轉身便見那渾小子趾高氣昂坐在自己床上，床下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盆邊搭著條素巾。
    這是李綱和那渾小子共同的臥房，隻不過喜寶是主，他是仆。雖說他原是沈桓修宮裏的人，但沈桓淩從不苛求他什麼，給他安置了張軟床，讓他回了榮師學堂給喜寶做侍讀，為他安排單獨學習的地方，他說，要把玄昊宮當做自己的家。
    可每日研習功課回房，都要被麵前這臭小子使喚個不停，為此，他很傷腦筋，就像現在這樣。
    “還愣著幹嘛，快過來給小爺洗腳！”喜寶聲色俱厲道，“你要讓小爺說幾次！”
    李綱蹙眉，有些不耐：“不是有宮女服侍你麼？”他是侍讀，不是奴隸，除了讀書，其餘大大小小的事理應由宮女一並解決。
    “你這做奴才的樣子麼？！小爺就是要你做洗腳工，你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是，他是奴才，奴才要有奴才的樣子。李綱強壓下心頭不快，慢慢吞吞磨到床邊，默默蹲下身，給他脫鞋，脫襪，捋起褲管，剛想將他一雙白嫩小腳泡進水中，又被頭頂奶音叫住。
    “你這狗奴才，不試試水熱，就要把小爺的腳放進去，你想燙死小爺啊？！”喜寶一雙圓眼烏黑得發亮，語氣雖差，但這張圓潤幹淨的小臉看在眼裏並不可怖。
    李綱忙低頭忍俊不禁，又以手試水溫，觸手的確微燙，這才起身給他摻些涼水，覺得差不多了才將喜寶的腳放入水中。
    “水太涼了！”小混蛋抬腳就讓他加熱水。
    “不涼，”李綱硬把他的腳按進盆裏，胡亂就是一頓揉搓，又說，“小公子細皮嫩肉，水不能過熱。”
    喜寶聽他如是說，隻覺是在誇自己，這才揚高下巴沾沾自喜道：“是細皮嫩肉，不像你一鄉下野孩子，做慣了粗活，自然皮糙肉厚。”
    李綱暗中鄙夷，卻也懶得與之計較，隻讓他逞口舌之快去。
    其實喜寶腳板底也有層薄繭，畢竟在進宮之前，一直也是野孩子滿大街跑，而且是實打實沒人管的那種。
    見李綱默不吱聲坑著腦袋給他擦腳，小東西心血來潮讓他給自己捏腳。
    “小爺聽傅文康說，他每回洗完腳丫子，府上的丫鬟都會替他捏腳，捏完腳睡得賊踏實，”喜寶漫不經心道，“你就給小爺捏捏腳吧，把小爺伺候舒服了，明兒個讓張總管多賞你幾本典籍。”
    “我不捏。”李綱想都沒想，徑直將素巾扔進盆裏，起身便想往屋外跑。
    哐哩啷當——
    喜寶一腳將洗腳盆踢翻，洗腳水撒了一地。
    “你說什麼？！小爺讓你捏是給你臉，你不是喜歡讀書麼，給你書讓你替小爺捏腳還不成？！”
    “我不會捏，”李綱僵直著背影杵在原地，波瀾不驚道，“我去叫宮女姐姐來，讓她們替你捏腳。”
    “不行！就要你捏！”小混蛋一急，光著幹淨腳丫子就下地，徑直從身後繞到他麵前，“你是不是煩小爺了？又要撒手不幹了？”小東西原是橫眉怒目，想狠狠訓他，孰知剛說了這句，兩眼又紅了。
    “奴才沒有，”李綱違心轉過臉也不看他，淡淡回應，“奴才愚鈍，不會伺候小公子，更不會捏腳，奴才去找會捏腳的來。”說著，便要推開房門。
    不等他踏出一步，小東西就一屁股坐地上仰頭嚎啕大哭。不消片刻便有宮女衝進屋，見李綱直直站在門邊，盆也翻了，地上一大片水漬，小主人還光著腳坐在地上哭，便知又是二人鬧了脾氣，忙一把抱起喜寶往鋪上一坐，又溫言軟玉勸慰。
    “李公子，這又怎麼了？”為首那個宮女麵露難色，“你年紀長他一些，多順著他，時常哄哄，小主子也不至三番五次鬧脾氣。”
    李綱心想，這是在別人的地盤，大夥都向著他，自然不問青紅皂白將錯往自己身上推。
    他兩手握拳緘默半晌，這才轉身上前立於床邊，不溫不火開口：“小公子別哭，是奴才不好。”
    “是啊，小公子別哭，奴婢去給您重新打盆熱水來。”說著，為首宮女讓旁人將地上收拾幹淨，又囑咐李綱好好哄他，這才出門去。
    後者默然，這不是第一次了，小混蛋每回鬧脾氣，都像是自己犯錯求原諒。小家夥此時還一把鼻涕一把淚抽抽搭搭，嘴裏還聽不清嘰嘰咕咕在說什麼。
    “小公子，奴才知錯，小公子別哭了。”他笨嘴笨舌，不會哄人，說來說去也就這麼一句，喜寶聞言一時抽搭更甚。
    “奴才不是嫌惡小公子，”李綱蹲下身仰望小混蛋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蛋，“奴才隻是手腳愚鈍，怕沒輕沒重傷了小公子。”
    “什麼沒輕沒重，又不是打架，隻是捏腳，怎麼會傷小爺？！”喜寶轉而憤懣道，“除非你故意想害小爺！”
    李綱見他兩眼惡狠狠瞪圓，鼻尖還掛著條晶瑩的鼻涕，不禁咧嘴嗤笑。
    “你笑什麼？！”本想用氣勢壓人，孰料卻被無故笑話，小混蛋被他氣得半死，當下齜牙咧嘴簡直想咬死眼前人。
    李綱起身，居高臨下打量他半晌，這才抬手用袖口給他擦淚擦鼻涕。小小的鼻尖被他擰紅，後者邊碎碎怨念邊輕蔑道：“你這狗奴才，竟用你這髒衣服蹭小爺的臉，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嘴上這麼說，卻絲毫沒有避讓之意，還轉過臉換了個角度方便對方擦拭。
    李綱不動聲色揚唇，此時宮人重新送來洗腳水，方欲蹲下身替他，便被前者製止：“檀霜姐姐，是我不好，還是我來吧。”
    “哼！”小混蛋見勢不禁側目，隻吊高嗓子道，“你笨手笨腳的，小爺不要你伺候，快滾！”
    “小公子，你不是讓奴才捏腳麼，”李綱一臉真誠淺笑，“奴才給你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