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殺死了那兩個怪物？
    瞪圓雙眼的卡爾愣了半響，突然拽住尼克斯的雙臂，直勾勾望著騎士，喃喃道：“是我殺死了那兩個怪物？”
    怎麼可能是我。
    我甚至連劍都不會用。
    “真的是我，是我殺死了那兩個怪物？”卡爾又重複一遍，滿臉的不敢置信與不可思議。
    見此，騎士笑了，笑得寵溺而溫柔。他伸出手摸摸卡爾滿是血和汙濁的發，想了片刻，點點頭，仍是笑：“嗯。是你殺的。”
    “是你用勇氣，殺了它。”
    聞言，卡爾眨了眨眼睛。半響後笑了，帶著自嘲道：“你不要騙我。”
    勇氣，是不會殺人。
    這隻是他運氣好，運氣好而已。
    如此想著，卡爾垂下頭，皺眉愁思。他這次運氣好，能夠白撿6000靈魂力，但下次呢？
    尼克斯若要變強，必然需要很多靈魂力，他的運氣不可能一直這麼好的。
    見到卡爾愁眉苦臉，騎士又笑了。他再次摸摸卡爾滿是渾濁的發，突然歎了口氣：“你知道嗎，勇氣也是一種力量。”
    “和武技是一樣的。”
    “或者說，是生存下去的能力吧。”騎士再次歎了口氣，不期然地想到了那些過去，那些，掙紮於生與死之間的過去，“活著，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真的非常困難，那時候，他的每一天，都是在血與殺戮中度過，唯一的期望就是明天的夕陽到來時，自已依舊活著，活著見到後天的太陽。
    “想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但是，你做的很好，非常好。”騎士說完，又是笑，第三次摸卡爾頭。而後，這雙手漸漸下移，覆上卡爾的臉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認為勇氣也是一種力量，和武技一樣重要。”
    因為那樣殘酷的歲月裏，如果沒有勇氣，他根本活不下去。
    聽到騎士的低語，卡爾悄悄轉動眼珠，看了眼麵前的騎士。他想問對方經曆過什麼，卻猛然想到這問題可能引來更多的麻煩：如果尼克斯問起那些事情，他和他的事情，他該怎麼回答？
    他沒辦法回答，所以隻能，保持緘默。
    無法回答的卡爾眨了眨眼，將頭壓低，靠在尼克斯肩膀上，抬目遠眺。
    遠處的蒼穹晴空萬裏，純澈得不可思議。這太過燦爛的天空一下子刺傷了卡爾的眼，令他垂下頭，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尼克斯。他將他抱得很緊，半響後才慢吞吞道：“我會保護你的。”
    我會盡自己所能，保護你的，所以尼克斯，相信我。
    卡爾輕輕歎了口氣，將心中的渴望咽進肚子裏，沒敢轉頭。他必須好好控製自己的情緒，使他們之間的關係既不至於太疏遠，也不至於近到彼此刺傷。
    但卡爾的料想顯然落了空。尼克斯反手將他抱住，垂頭，用額部抵著卡爾的肩膀，悶悶道：“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再證明什麼了——
    不要，不要再用你的命，證明什麼。
    聽清騎士話語的卡爾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他從尼克斯臉上看到了太多眷戀，多到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脊背寒涼的惶恐。
    他顯然已經獲得了尼克斯的信任，但他絕不能踏入信任之後的雷池——他絕無法第二次失去尼克斯。
    想到此的卡爾一狠心，推開騎士站了起來。他偏過頭，裝作眺望墮落沼澤的模樣，思維卻是瘋狂運轉：尼克斯若想變強，就需要靈魂力。
    卡爾轉頭，看了四周一眼。蒼茫的荒野袒露在他的視線內，直白地顯示出貧瘠的土壤，而這樣貧瘠的土壤，也根本養不出什麼像樣的生物，隻有些偶爾爬過的蜥蜴能夠過活。
    也就是說，他隻能到墮落沼澤裏尋找獵物。
    一隻阿吞是3000靈魂力……卡爾想了想，翻開意識裏的商店係統，尋找能夠進入墮落沼澤的器物。而在他翻找間，愣在地上的騎士尷尬地收回手，悄然握拳，放在身側。
    卡爾的動作出乎騎士的預料，他甚至至今沒能好好平複自己的心情。這感覺猶如剛發現一堆寶石，卻發現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都是假貨。
    騎士甚至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而無論什麼樣的背叛，都是不可饒恕的。
    騎士靜默地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卡爾，但他沒有任何表態，隻是故作輕鬆地問：“你在想什麼？”
    卡爾聽後關掉意識裏的商店係統，輕輕歎了口氣，“這世上除了‘神的守護’，沒有其他物品能夠幫助人類穿越墮落沼澤。”
    說完，卡爾半垂眼睛，無聲看了眼尼克斯，瞳孔裏滿是內疚的無奈。
    意識到卡爾仍在想著自己的問題時，騎士握緊的雙拳無聲鬆開，嘴角卻帶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我知道。”
    你知道？卡爾輕輕歪頭，不明白此刻的騎士怎麼還笑得出來：“如果你想要獲得靈魂力，獵殺墮落沼澤裏的魔獸是最好的選擇。”
    “我可以進去為你引怪，但是，”卡爾在心裏載歎一口氣，“但那些魔獸也不是傻子。”
    騎士靜靜聽著，嘴角依舊保持著淺薄的笑，待卡爾說完，沉吟許久，說道：“確實，人類是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穿越墮落沼澤的，但如果我不是人類呢？”
    如果我，是和他們一樣的墮落之物呢？
    聽到此，卡爾猛地瞪大眼睛，厲聲嗬道：“不可以。”
    騎士並不以為意，繼續道：“你說過自己可以更改血統，而人類……”人類，真的太過渺小了。
    如果他要複仇，就必須要變得更強，比整個教廷更強。。
    “我可以變成什麼？”騎士問著，直勾勾望著卡爾。
    不知為何，卡爾在這一瞬間生出了些許無力感。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尼克斯，此時此刻卻發現他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又或者，“那個”他認識的尼克斯，根本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卡爾靜默望了尼克斯少許，偏過頭，第三次在心裏歎息。他已經不想再思考關於“那個尼克斯”的事情，這會使得他產生有兩個尼克斯的錯覺。
    無論是否失憶，他也是尼克斯。
    隻是尼克斯而已。
    這樣在心裏暗示了幾遍，卡爾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歎道：“更換血統不隻需要靈魂力，還需要轉變種族的貢品。”
    “貢品越強大，完整度越高，變更的血統也越強。”
    說完，卡爾半鬆口氣：“你現在沒辦法更換血統。”
    但騎士和卡爾所想的完全相反，他突然間想到了龍島，那個世人口中最神秘的地方。據說，每一條龍都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就是最弱的龍，也比人類頂尖的強者還強。
    如果能夠獲得龍的力量……想到此時，騎士收回神思，望向麵前的卡爾，轉口道：“我記得阿格摩溫部落有穿越墮落沼澤的方法。”
    實際上，整個羅德尼亞大陸中隻有阿格摩溫暗精靈知道穿越墮落沼澤的方法，他們還將在墮落沼澤中的見聞寫成一本書，世代流傳。而阿格摩溫暗精靈之所以能夠平安穿過沼澤，一半有賴於他們“被墮落”的血統，另一半則與他們的信仰有關。
    三神之戰爆發時，精靈選擇了攀附風神埃俄斯，獲得了風得加持，而阿格摩溫暗精靈雖然流著被魔族墮落過的血統，卻也延續這一信仰，供奉風神。魔族被鎮壓後，一部分暗精靈被西羅裏趕到北部的森林裏，就此聚居下來，而隨著時間流逝，這些暗精靈漸漸形成部落，自名阿格摩溫，有了自己的文化、傳統及習俗，也漸漸生產出獨有的暗精靈特產，“暗精靈血酒”就是其一。
    正統精靈性格溫順，不洗飲酒，居住於森林中，以蔬果為實，但被魔族墮落的暗精靈則性格狂躁，嗜酒如命，雖然也居住於森林中，卻好將居住的森林變成屠宰場，捕殺任何穿過領地範圍的生靈。他們還非常喜歡決鬥，輸的一方會被勝者割斷頭顱，血酒這一傳統就是於此產生。沒有人知道第一個飲敗者血液的暗精靈是誰，但割斷敗者頭顱，引用頭顱中的新鮮血液漸漸成了暗精靈的傳統，到了後來，成了未成年暗精靈的成年儀式，隻有足夠勇猛的孩子才能活下來，才有資格參加成人禮，被接納進阿格摩溫部落。而敗者的身軀，則會被送到暗精靈長老處，成為血酒的原料。
    長老會用特殊的秘法蒸煮血酒，在再加上其他暗精靈特產，形成獨特而詭秘的“暗精靈血酒”。而由於材料特殊，喝過血酒的暗精靈都會獲得短時間的能力加成，他們能看得更遠，更快更靜謐的移動，其箭術也會更精良，射得更快更準。
    這些都為暗精靈快速穿過險惡的墮落沼澤提供了幫助，同時血酒還麻痹了暗精靈的感官和神經，令他們能夠承受更多的霧障毒害。
    但這僅僅是對暗精靈而言的益處，對未墮落的生靈而言，暗精靈血酒是羅德尼亞有名的毒物之一。曆史上膽敢喝“暗精靈血酒”的人類最後都液化成了一攤血水。
    騎士並不知道這些，他隻模模糊糊在老法師的藏書裏看到過阿格摩溫暗精靈穿過墮落沼澤的傳說，卻並不知道具體情況。
    當卡爾按照尼克斯的話在商店係統尋找暗精靈物品時，他確實找到了暗精靈血酒，但其介紹上那鮮紅的“劇毒”兩字，卻又令他剛升起希望的心，沉了下去。
    卡爾若無其事地抬頭，看了眼尼克斯，而後又專心在商店係統裏翻找，希望找到其他能夠穿越墮落躁則的物品。
    但即便卡爾將商店係統翻個底朝天，也無濟於事。除了“暗精靈血酒”和“神的守護”，再沒有其他物品能夠抵抗墮落沼澤的霧障。
    見卡爾一直不語，騎士無聲笑了笑，自嘲道：“我隻是說一說而已。”
    聽到這話，卡爾半垂下眼睛，狠了狠心。他輕輕握起右拳，同時向尼克斯說道：“抓一隻蜥蜴過來。”
    騎士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卻發現對麵的卡爾一臉嚴肅，再次催促道：“我需要一直蜥蜴來試毒。”
    試毒？騎士仍是滿頭霧水，對麵的卡爾卻再不肯多言，隻轉轉眼珠，看了看地麵，無聲催促。
    騎士見此，無聲笑了，視線在灰撲撲的地麵和卡爾握起的右拳間來回移動。握拳這動作表達的信息很多，他猜不準此時的卡爾是何種意思。
    直勾勾看了卡爾許久，騎士又笑，一邊笑一邊轉身，笑道：“我知道了。”
    無論卡爾表達的是何種意思。背對卡爾的騎士頓了片刻，轉動眼珠，看了下腳尖：他相信他。
    他想相信他。
    因為若是連卡爾也無法相信，那麼……
    那麼這世界，就真的該被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