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主角與配角 【第十一章: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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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找的地方很好,雖然多樹木,視野受限,但是位於上風口,不至於睡夢間吸入大量禁忌森裏沉積的毒氣,就算有其他人想來搶劫,也能在夜晚借著四通八達的森林迅速撤退。由於隻有希爾薇一個女生,因此地麵上共有三個帳篷,一大二小,大的那個屬於尼克斯和卡爾。
這大帳篷是尼克斯臨時在瑞文城買的,雖然質量比不上尼克斯自己平時用的小帳篷,但足夠兩個人過上幾夜。
晚飯是火鹿肉和沿途采的蘑菇,由希爾薇熬蘑菇湯,尼克斯烤製鹿肉,約翰負責戒備,卡爾負責吃。
已經習慣森林陰暗氛圍的卡爾坐在木製椅子上,雙手托腮看希爾薇從儲物手鐲裏拿出鐵鍋木盤木盆,開始熬湯。卡爾所做的椅子是尼克斯提供的,他即將用餐的餐具也將由尼克斯提供。
希爾薇架好鐵鍋,將枯枝放在鐵鍋下麵當柴火,又在柴火上放了一些風幹的落葉,才從儲物手鐲中拿出打火石,開始點火。
但森林裏的落葉多少有些濕氣,因此希爾薇點了兩次都沒點著,旁邊的卡爾就將手舉起來,一邊舉一邊說道,“我來我來。”
舉手這個習慣是卡爾上安卡落學院時留下的,那時候他的師傅要求嚴厲,對看好的卡爾更是嚴苛,若要說話必須舉手,必須言之有物,還必須一堂課至少發言一次,著實嚇到了卡爾,令他搶答和回答問題時總不自覺地舉手。之後卡爾也想改過,但一不留神就會複發,也就任其自然了。
聽到卡爾發言,希爾薇放下手,隻瞥了眼魔藥師。後者就一邊笑一邊比劃雙手,默念咒語後生起一團火球,點燃落葉。
不一會,枯枝就燃燒起來。
見此,卡爾騰地一下站起來,往尼克斯那跑。騎士要做烤肉,也需要火。
此時的尼克斯正在解剖火鹿,掏出鹿腹內的腹髒後,他還需要走到遠處,挖坑將這些腹髒埋起來。卡爾前去時,最血腥的場景已經過去,騎士用雙手捧著鹿的腹髒,看了眼滿臉喜色跑過來的魔藥師。在看到魔藥師那張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發白後,尼克斯側過身,擋住手中的血腥,微微一笑,“在這等著。我很快回來。”
說完,騎士就轉身,想要處理腹髒,但走了幾步卻停下,又回到魔藥師身邊,耳語道,“如果遇到危險,找希爾薇。”
尼克斯不相信約翰,或者說,在這個世界上,他隻相信希爾薇。
隻相信希爾薇一人。
卡爾點點頭,並不言語,隻覺得耳尖一陣發熱,最後這火燒到腦子裏,燒得他迷迷糊糊的,令他有些分不清麵前的騎士究竟是尼克斯還是安鐸。
最後這恍惚變成了自厭。卡爾試圖說服自己,說麵前的人叫尼克斯,但尼克斯和安鐸是在太過相像,相像到此時的卡爾無法肯定安鐸是否真的死去。他記得那個“作者”說會讓安鐸複生。
他記得“作者”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卡爾垂下頭,用右手按住額頭,蹙起眉,心裏恨恨道:尼克斯不可能是安鐸。
畢竟安鐸,永遠不可能愛他。
太陽騎士安鐸愛的人是靈魂法師謝伊,而非魔藥師卡爾。
想到這點的卡爾瞬間清醒過來,他扯開嘴角笑了笑,站在原地等尼克斯回來。而待尼克斯回來後,魔藥師就幫助騎士生火,一起烤製鹿肉。
當鹿肉成熟,隻需要加上些大蒜和調料就能食用時,希爾薇也已經熬好了蘑菇湯。尼克斯滅掉用來烤肉的火堆,拿著烤製完畢的鹿肉走到營火旁。
最後四個人圍著火堆一邊吃烤肉、喝蘑菇湯,一邊聊天,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尼克斯和希爾薇談話,話題論及此次的試煉和以後的行動計劃。約翰偶爾會說上一兩句,卡爾則一直沉默不語。
魔藥師在看尼克斯,他看到營火閃爍的光打在騎士燦爛的笑臉上,仿佛為對方鍍了一層神光。這畫麵像極了陽光為安鐸鍍上金光的場景。
卡爾目不轉睛地盯著尼克斯,直把對方看得不好意思了。羞澀的騎士半轉過頭,見這樣也無法躲過魔藥師直白看過來的目光,遂起身道,“今天我守上半夜。”
希爾薇等人並沒有異議。實際上魔法師很少守夜,如果隊伍中有騎士,一般都會由更加警覺的騎士負責守夜。
“我守下半夜。”約翰說著,也放下餐具,用水簡易洗了洗之後鑽進帳篷裏,準備睡覺。
希爾薇其實並不想睡覺,如果沒有卡爾,她應該會趁約翰睡覺的空當將尼克斯騙走,然後進行培養感情的下一步計劃,但此時有一雙眼睛盯著,她實在拉不下臉,隻能恨恨地瞪了眼卡爾,收拾碗筷回帳篷裏睡覺。
此時帳篷外隻剩下尼克斯和卡爾,令騎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好問道,“你不睡?”
卡爾搖搖頭,用目光指指篝火旁的凳子,示意騎士坐下來。
見此,即便是尷尬,尼克斯也隻能苦笑著坐下。而待他坐穩,對麵魔藥師的視線又直勾勾看過來,簡直令騎士有些無地自容。
不知該如何緩和氛圍的騎士輕笑一下,轉移話題,“我和他,很像嗎?”
聽到問題的卡爾猝然愣住,皺眉,流露出瞬間的防備,最終卻仍是答道:“很像。”
尼克斯不明白這相像是指容貌的相像還是氣質的相像,但他不準備深究下去,因為對麵魔藥師的雙眼已然開始泛著淚光。
騎士伸出右手,尷尬地輕咳一聲,再次轉移話題。他想問對方來自哪裏,居於何處,卻又覺得這樣太過唐突,因此再咳一聲,談論起尼德羅各地的風俗。尼克斯去過許多地方狩獵,對於這類話題信手拈來。
“我知道安德拉蒙北方的原始民族也有帶頭飾的習俗。他們會將細草編織成繩子,然後在繩子上纏羽毛作為頭部裝飾,”尼克斯用右手指指頭,微微一笑,“但他們多是用鳥類的羽毛作為裝飾,會這樣,”騎士說著在比劃一下,將右手食指斜放在耳側,“這羽毛是勇士的象征,越驍勇善戰的人,羽毛越多,而羽毛最多的那個人,會成為下一任首領。”
“你這個,也是習俗嗎?”說完,尼克斯再次指指額頭,卻是示意卡爾用來綁發的頭帶。
魔藥師伸手碰了碰頭上的淺灰發帶,垂下眼眸,不再言語,眼裏的光也漸漸變淡,迷離起來。
這發帶是安鐸送的,是太陽騎士安鐸送給魔藥師卡爾的唯一禮物。而在送出禮物的第二天,安鐸就奔赴前線,再沒回來。
如果說太陽騎士從未送過任何東西,那麼在他死後,絕望而無所寄托的卡爾可能會漸漸忘掉那個曾經如太陽般照耀過他生命的人,但這禮物卻一次次提醒著魔藥師,提醒他,曾有那樣耀眼的人物,出現於他的生命。
而任何人在這光芒下,都會黯然失色。
如此想著,卡爾瞥瞥嘴角,笑了。也許根本就不關這發帶什麼事情,隻是他忘不掉而已。因為忘不掉,所以舍不得扔掉,也舍不得忘記安鐸。
微笑的魔藥師抬頭,也指指額頭,繼續笑,“他送的。”
對麵的騎士默然,從地上拿起一棵枯枝,認真撥弄篝火。
氣氛就這樣再次陷入尷尬和沉默。
尼克斯和卡爾這樣坐了很久,久到卡爾的雙腿微微發麻,不得不起身活動活動,而趁著伸展身體,卡爾問出了自進入森林後就疑惑的問題,“你去過很多地方?”
無論是騎士捕獵的技術還是野外求生的手段都非常純熟,顯然經常露宿於外。這對大門不出的卡爾來說很是稀奇,他記得安鐸的劍術和求生技能也很高超,也去過很多地方。
魔藥師聽太陽騎士說起過很多地方,比如騎士采集死亡籠草的沼澤,聽起來是那麼陰暗、危險,仿佛空氣裏也彌漫著毒氣,用騎士的原話來說,就是“整個大地都在腐爛,而我就站在它的腐屍之上”,卡爾根本想象不出那是種什麼樣的場景,就像他即便去過那次戰役的戰場,也永遠不明白安鐸的心思。
曾經的他是多麼希望安鐸能多說一說自己四處探險的事情,但太陽騎士鮮少說到自己,每次真情流露,都會情不自禁地說起一個名字,也隻有在談及那個名字時,騎士蒼白的麵容上才有了幾分的血色和笑意。
卡爾悄然握緊雙拳,覺得心在滴血。他明明用七年,甚至更多的時間來適應這些無奈,卻發覺真正想起時,還是會心痛。魔藥師輕輕呼了口氣,呼吸艱難,就連脫口的聲音也是壓抑的,極低極低,“能和我說說嗎?”
“我從沒有離開過……我從沒去過外麵,不知道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我想知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尼克斯將手中的樹枝扔掉,看了眼卡爾,他大概已經猜出對方為何會如此言語,卻也知道這樣的事情隻可意會,因此從儲物戒裏拿出一瓶啤酒和兩個木杯,倒了滿滿一杯酒後遞到魔藥師麵前,習慣性地笑:“不來一杯嗎?”
卡爾愣愣看了眼麵前的酒,想要拒絕。前世的他沒有喝酒的習慣,至多在皇室宴會上飲過一些,卻並不喜歡。
見魔藥師愣住,尼克斯微微一笑,反問:“沒喝過?”
卡爾搖了搖頭。他喝過。安鐸是個嗜酒如命的人,隻要一閑下來就會喝酒,清酒、啤酒、紅酒、果酒,他看過安鐸喝過許多次,但即便喝得再多,騎士也仍舊安安靜靜的,見到他,會笑得燦爛無比,隻是眼神裏的陰鬱太過深沉,讓那笑比哭更加悲哀。魔藥師曾私下偷喝過騎士的幾口果酒,嘴裏雖然微微發甜,但心裏卻太苦,苦得他無法承受。
尼克斯見到魔藥師愣住的表情,再次笑,放下啤酒,從儲物戒裏拿出一壺牛奶,倒了一杯送到卡爾麵前,待對方接過,又忍不住伸出手揉揉魔藥師的秀發,笑得燦爛無比。
愣住的卡爾眨眨眼,不明所以。對麵的騎士卻是笑得越發開懷,一口飲幹啤酒,再倒一杯,喝了一半後擦擦嘴,突然歎了口氣,“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有多久呢?尼克斯想了想,從他十一歲孤身斬殺惡狼到如今,已經過了八年。
他已經過了八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嗎?尼克斯低頭垂眼,將剩下的一半啤酒喝幹,又倒了一杯,而後才舔舔嘴唇,開口道,“我是去過很多地方。”很多,很多地方。
而每到一處,他就會修理盔甲,打磨武器,補充好食物和其他物品後挺近危險之地,獵殺魔獸。剛開始他還有些內疚和懷疑,覺得自己太過殘忍,但隨著殺戮漸多,尼克斯的心越來越冷,甚至開始享受起凶殘的殺戮。
如果不是希爾薇的出現,也許尼克斯的心再也無法溫熱起來。
希爾薇……
想到希爾薇,尼克斯逐漸變冷的目光驀地一暖,散發出溫柔的光芒。騎士不動聲色地將心動藏在心底,習慣性地輕笑一下,溫和低語:“除了沒去過教廷,陸地三國有名的地方我都去過。”
聽到這話,卡爾歪了歪頭,他突然想起前世安鐸說起謝伊的表情,太陽騎士隱忍的表情和對麵的尼克斯強顏歡笑的表情重疊,使得魔藥師從騎士的瞳孔裏看出了哀傷。
或許,這根本就是他的癔症越來越厲害了。卡爾苦笑一下,啜口手中的牛奶,試探性地問;“在你去過的地方中,有沒有哪個地方讓你難以忘懷?”
騎士笑了笑,再次喝了杯啤酒,而後輕輕在心裏歎了口氣,“有——”
“是極北之地的雪景。”尼克斯笑了笑,腦中所想的卻並非極北之地連綿的冰川冰原。他再啜一口啤酒,笑道,“隻是,我可能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地方了。”
對麵的卡爾聽此,一臉疑惑,尼克斯卻笑而不語,再次飲酒。
他再也沒有機會去那個地方了。
他失去了,站在那個人身邊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