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潑墨般的夜色籠罩著整座府邸，說是府邸不過是幾間院子和一扇大門拚湊的老舊小宅罷了。
    院角栽種的臘梅早已凋落，就剩個光禿禿的枝幹粗得如同七旬老人手背上的皺子，滿是歲月蹉跎的痕跡，不知打哪飛來的貓頭鷹立在梢頭，歪著個胖腦袋，撲棱了兩下翅膀，待站穩了便瞪著兩隻銅鈴般的眼睛發出一聲滲人細長的叫聲。
    “哦——”
    “嗬，連你也欺我落魄。”
    男子著一身青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動也不動的，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倒也不大能能看的清楚，隻遠遠看得清一些輪廓。石桌上放著一盞做工精細的方形燈籠，偶爾一陣風襲過，拂動男子單薄的衣角，燈籠內的燭火也跟著受驚般抖了抖虛弱的身子。
    夜晚的涼風不問自來，又囂張跋扈的吹向遠方吹涼了桌上香茗，也吹涼了故人的心。
    借著如墨夜色的掩飾而藏於遠處的青石小徑忽然出現了一抹怪異的紅光，像是被風吹得急了穩不住腳跟一般左搖右晃的，待離近了些才依稀辨清那不過是一盞紅燈籠罷了。
    隨著紅燈籠的靠近，女子的裙擺也依稀可見，漸漸清明了整個輪廓。頭發隨意的攏至腦後挽了一個發髻，剩餘墨發則垂於肩背，此刻正隨著輕邁的步伐微微晃動。
    女子手持燈籠，越走越近，裙擺繡的雙蝶戲花也看的清清楚楚，唯有一張臉仍舊朦朦朧朧隻看的清大概輪廓。待走到青衣男子身旁，女子半蹲著身子行了禮，這才看清了女子的模樣，不是很驚豔，說不上天香國色，也談不上小家碧玉，五官平凡端正，不過膚質白皙，看著也覺得順眼。
    “公子，夜深露重，回房歇了吧。”女子像是歎了一口氣，握著燈籠安靜的站在青衣男子身側，也不敢貿然打擾，“雖說如今快入夏了，像公子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就怕染了風寒，這荒山野嶺的，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公子讓楚燕去哪裏找人。”
    “無妨，以前不都是這般熬過來的？荒山野嶺倒是好，死了也安靜。”青衣男子闔上了眼眸，依舊端坐在石凳上，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公子，何苦。”
    “大概是作繭自縛吧，這個心結，我這輩子怕是走不出去了。”青衣男子伸手端過石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仰頭灌了下去，頓時覺得這茶真是從喉嚨一直涼到心裏頭去了，又輕輕勾起嘴角笑了笑，道：“可惜沒有重來的機會，但是我不後悔，這份孽緣是我造出來的，我也沒資格後悔，隻是不知還有幾個年頭好活，楚燕，你說，像我這樣苟且偷生是不是……是不是太逼著自己了。”
    說著，青衣男子竟微傾斜身子半靠在石桌上低低笑了出聲，隻是，這笑慢慢變了音調，許是沾上了茶的苦味。
    “真是活該。”
    是啊，真是活該。
    走到如今這種地步，不都是自己選的麼，自己還有什麼權利去譴責別人。都怪自己當初太過於自負，自負到認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自己，那人還是會站在自己身邊的，自負到，當所有人罵自己不仁不義天地不容的時候，就算將所有罪過都攔到自己身上，那人也不會對自己刀劍相向。
    可是當那人一柄長劍指著自己質問為什麼的時候，他好像發現自己錯的太過於離譜了，什麼與子偕老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乃乃敢與君絕都是騙人的。
    嗬，自負。
    臉上似乎沾了露水，青衣男子伸手想要拂去，卻越擦越多，這時青衣男子才回過神來發現是自己的淚水，怪不得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女子看著有些癡癡癲癲的青衣男子，眸裏盛滿了悲哀，渾身頓時充滿了無力感，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燈籠，好半響，張了張嘴卻隻能哽咽著斷斷續續的發出兩個字，“公子……”
    二人忽然不再言語，深夜靜謐的有些詭異，隻餘得樹枝上的貓頭鷹瞪著一雙大眼，時不時叫一聲卻是為這夜晚多添了幾分怪異。
    “我有些困了。”不知過了多久，青衣男子忽然出聲，死氣沉沉的小院如同春意到來般有了一些生氣。
    女子忽然覺得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氣氛輕鬆了些，又聽青衣男子這般說道，隻覺得有些欣喜，忙道：“我這就去為公子準備熱水，公子先回房吧，房裏暖一些。”
    “不用，我想在這裏待一晚上，你早些回自己的院子吧，省的著涼。”
    女子有些急了，喊道：“公子——”
    “你跟了我這麼些年頭，我什麼脾性你難道不清楚麼，回去吧。”青衣男子轉過身，安撫的對著女子溫柔笑著，又道：“明日我想出穀。”
    “啊？”女子似乎受到了驚嚇，有些懷疑的看了看青衣男子，又確認了一遍青衣男子不像是說謊的樣子，這才穩下心來，“公子既然決定了，那我這就去收拾一下東西。”
    男子點了點頭，待女子提著燈籠漸漸走遠，一直端坐著的身子軟了下來，順勢趴在了冰冷石桌上，忽然覺得自己的體溫跟這石桌差不多了，這麼想著，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暖黃的燭光突破黑幕，懶洋洋的癱在青衣男子身上，柔和了男子太過於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多了幾分溫雅，恍然瞥去，竟似在男子身上鍍了一層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