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日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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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出生的那一天。護士小姐輕手輕腳地把我包進雪白的絨毯裏。我有些餓了,她拿著奶瓶喂我。奶粉是A級羊奶,很香很甜。她把我交到“母親”的臂彎裏。那裏又溫暖又踏實。“母親”在我後腦勺上貼了一個冷冰冰的小東西。我感到些微刺痛,哭了起來。
“母親”拿起一個小搖鈴逗我,她說:“別哭,小寶貝兒。戴上磁片你就能聽懂媽媽說話了。媽媽愛你。”我哼哼唧唧哭個不停,母親哼唱起一首歌,輕輕拍我的背。我漸漸睡著了。
第二天,我上了小學。窗外陽光明媚,我們的教室一塵不染。坐在我旁邊的女孩子很可愛。
老師走上講台給我們授課,她說:“我們出生在一個絕對平等的世界。這個世界上有四種人。他們分別是七日人,一年人,十年人和自然人。而你們,都是七日人。”
從老師的描述中,我了解到我們這個世界的秩序:每個人的生活質量與生存時間之間有一個精準的計算式,得出的結果是幸福感。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得到的幸福感都是相等的。
每一個人都是從孵化器裏誕生的。七日人的基因最差。他們往往患有先天性疾病,或者智力低下,或者被認為有極大幾率患上癌症,癲癇,精神疾病等不可治愈的病症。同時,反社會傾向和同性戀傾向也可以被檢測出來。他們從出生到去世,隻有七天的時間。在這七天中,他們將通過催生器來完成人生的七個重要階段。它們分別是:出生,上學,玩樂,工作,戀愛,繁衍,死亡。社會分配給他們的物質條件是最佳的。他們可以擁有海濱別墅,被成群的仆人簇擁,吃最上等的牛排,體會最豪華的婚禮。
一年人過得稍差一些,他們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工作。比如我的老師,她就是一個一年人。她每天給七日人授課,學生每天都不一樣,教授的內容卻是千篇一律。還有我的“母親”,她也是一個一年人。
十年人是這個世界上人數最多的一類。他們需要用大概三分之二的時間辛勤工作。掃大街,開出租車,端盤子,給七日人當傭人。
自然人都很聰明。他們是被基因儀器檢測出擁有高智商的人群。但是,在這個絕對平等的世界,他們並不會受到什麼特殊的優待。他們出生後會被安置在沒有陽光照射的舊城區裏。自貼上磁片之日起就要被灌輸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無窮無盡的知識。他們自然生長,但即便是童年時代也沒有玩樂的權利。他們終生的時間都隻能用來完成兩件事,那就是學習和工作。
我想如果可以畫一幅畫來表達這四種人的心態。那七日人一定是開懷大笑的。一年人是淺淺微笑著的。十年人是無奈苦笑的,自然人則不可能會有笑容。
“老師,為什麼我們不能活得像自然人那麼久,同時又生活在大房子裏。“我的同桌問道。
“53號,人不可以那麼貪心。無論是誰,獲得的幸福感都是相等的。”
我們隻活七天,所以沒有必要取名字。我的同桌是53號,而我是54號。
要回憶起出生和上學時候的事,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困難。因為它們就發生在前兩天。今天,是我第一天也是唯一一天上班的日子。我的工作是給路邊的灌木叢澆水。看著灌木叢上的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我的心裏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工作產生的成就感,比昨天的瘋狂玩樂更讓人著迷。我認認真真澆了一上午水,心中為自己是一個七日人而感到驕傲。
吃過豐盛的午餐,傭人們問我下午需不需要乘我的私人遊艇出海。我說不,我還要去給灌木澆水。
我沉迷於感興趣的工作,沒注意到灌木叢中藏著一個人。等她從樹叢裏站起來時,我發現她已經全身濕透了。她的白色連衣裙緊緊貼合著窈窕的曲線,這個畫麵讓我覺得自己有些氣血上湧。瞬間,手邊的工作變得不能引起我的注意了。我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心跳莫名加快。
“求求你,別趕我走。”她叫弗萊婭,是個自然人。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晚我和她聊了很久。我這四天來從未離開過七日人區,而她是二十年來第一次來這裏。自然人不被允許進入這裏,她是偷偷逃出來的。
“傭人們說自然人區的自殺率很高,是真的嗎?”
“和你們這裏比起來。自然人區簡直就是地獄。”
“可你們擁有完整的生命。而且每個人的幸福感都是相等的。”
“那是哄人的鬼話。誰也沒有權利決定誰該活七天就死,而誰又該長久的活下去。難道白癡就該快樂的死去,而天才就該痛苦的活著。這世界太瘋狂了,編出這麼一套虛偽的生存規則,隻是因為資源已經枯竭,沒有辦法滿足每個人的生存所需。”
弗萊婭一定是個很有學識的人。她說的話,我不太能聽得懂。
晚上,我瞞著傭人,偷偷讓弗萊婭跟我一起進入了催生器裏。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發現弗萊婭已經25歲了。她更性感了,胸部豐滿誘人,像兩顆熟透的蜜桃。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喜悅溢於言表。
“天才隻活一周,庸才長長久久。永不虛度光陰,命運掌握我手。”她一邊打扮自己,一邊輕輕哼唱著。
今天是戀愛日。我們去約會。我們在電影院裏接吻。在公交車的最後排互相撫摸對方。我送她鮮花,珠寶,跑車,今天我的信用點多得怎樣都用不完。她一激動就以身相許了。在我的私人遊艇上,我分開她的腿,用盡全力去享受她內部的美好觸感。而她似乎比我更激動更急切。她把我壓在身下,騎在我的腰上扭動著。很顯然她不是處女了,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感覺到我愛她。
性愛是最原始的快樂。和它相比,前四天的那些體驗簡直像是小兒科。
我沉浸在感官刺激帶來的愉悅中,和心愛的女人一刻不停地做愛。我不需要壓抑我的欲望,因為生命僅剩下兩天,我要盡情享樂。
那晚,管理員來到了我家。他們帶走了弗萊婭。並且告訴我。因為我的胡作非為,因為我擅自收留了一個自然人。我將被剝奪繁衍的權利。稍後,我將被強製進入催生器,而當我醒來時,我將變成一個老人。等待我的不再是預訂好的繁衍,而是作為懲罰的病痛。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看著鏡子中蒼老的自己愣了好半天。然後,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反抗,我要逃跑,我要到自然人區去找弗萊婭。她昨天告訴過我她的住址。隻要我去找她,我們就能在一起。哪怕那個區永遠也照不到陽光,我們每天隻能吃寡淡無味的維生素藥片,睡咯吱作響的硬木板床。隻要我們能長久的生活在一起,生活就會保有一絲美好。而且,弗萊婭也許已經懷孕了。如果那樣的話,至少,我們可以通過顯微鏡看到從她體內取出的受精卵。
那是我們的孩子,隻要能看上一眼,就是人生最大的滿足。
我一路向那個煙霧彌漫的城區跑去。拖著我孱弱的身體,忍受著肝部傳來的劇痛。我想,那裏一定長了一個巨大的腫瘤。
這個城區比我想象中還要糟糕。不僅看不到陽光,連空氣都是灰蒙蒙的。自來水充斥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路上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他們的臉上沒有表情,既不笑,也不哭,隻有麻木。房子就像鴿籠,食物僅僅能裹腹。小孩手上沒有棒棒糖,隻有沉重的書本。老人盡管彎腰駝背,卻不得不乘坐擁擠的公交車。
我來到弗萊婭的家。她不在。她家隻有我家浴室那麼大。唯一能稱得上是裝飾物的東西,就是窗台上那盆覆了厚厚一層灰的仙人掌。盡管這樣,我還是高興的。我用口袋中的一袋麵包和兩顆雞蛋做了晚餐。我是第一次下廚,雞蛋煎糊了。但我想弗萊婭不會在乎的。
夜裏,我忍受著肝部的劇痛等待了她一整晚。然而她沒有回來。
第二天,按照我的生命軌跡,我應該在今天經曆死亡。可是這個區沒有催生器,我隻能等待自然死亡。
僅僅是一天,這裏就讓我感到厭煩了。不管是那灰蒙蒙的天空,還是窗外無精打采的鳥兒,都讓我覺得。在這裏生活一輩子直到自然死亡,的確是一種酷刑。更別提還有沒完沒了的工作要去完成。
弗萊婭仍舊沒有回來。晚上的時候,她家的電話響了。
管理員冰冷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他說:“54號。是你嗎?你跑去自然人區幹什麼?”
“我在等我的愛人。為了她,我願意在自然人區生活。”
管理員歎息說:“回來吧。你沒有那個權利。再說了,她根本就不是你的愛人。她是個逃跑的慣犯。前天被我們抓走以後,今天又跑去七日人區。真是屢教不改。”
“她一定是去找我的。我留了字條,說想和她一起在自然人區生活,我會在她家等著她。”
“恐怕她不是這麼打算的。她又勾引了一個無知的七日人。今天我們抓到她時,她正和那人在床上呢。”
“那…現在呢?”我簡直不敢相信。
“現在?小偷當然有小偷的下場。她竊取不屬於她的幸福感。被判在自然人區做最困難的工作,並且人為延長壽命至一百歲。”
“…”
掛了電話之後,我滿屋子翻找能夠自殺的東西。我慶幸自己是個七日人。我決定按照原有軌跡在今天死去。
回顧我短暫的一生,應該沒有錯過任何一瞬間的幸福感。隻除了相信愛情,那是我唯一的敗筆!
窗戶被鐵條封死,想跳樓都不行。幸虧,我在弗萊婭的櫃頂上找到了一把手槍。
我突然記起還在“母親”懷裏時,她唱的那首歌的歌詞。
“周一落地,周二受洗。周三結婚,周四染疾。周五惡化,周六逝去,周日入地。所羅門格蘭迪,這一輩子走到底。”
我舉起槍,把黑洞洞的槍口伸進自己嘴裏。
作者閑話:
一上午腦抽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