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海拾珠 二十歲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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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年,她剛剛二十歲,梳著當時流行的兩條麻花辮,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包擠上了那列開往塞北的火車。
“同誌,這是我的座位。”17車22號座,她手上的車票字跡清晰。
坐在她座位上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穿著一身挺拔的軍服,抬起頭來的時候,麵容英俊得令她有一點眩暈。
“對不起,我坐錯了,應該是坐在對麵。”年輕的軍官掏出車票仔細看了一下,露出了有些靦腆的笑容。
於是他起身,幫她放好巨大的行李包,重新坐在了她的對麵。
“學生放假麼?”他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畢業了。”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她竟然有一點不好意思。
那時的火車,旅途很長,每一次她都過的百無聊賴,然而這一次,她竟覺得時間過的飛快。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軍旅生涯,知道了他這次是要回家轉業,她的笑聲裏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歡樂,而他看她的目光裏,也漸漸多出了一種寵溺的情愫。
同一列火車在荒涼廣闊的田野上飛馳,先送她去內蒙,再帶他去寧夏。隨著旅途過半,她的笑聲漸漸少了,活潑靈動的眼睛裏出現了煙霧般淡淡的憂愁。他靜靜的看著她,從中間的小茶桌上雙手遞過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他,一身戎裝,英氣逼人。
“這是我在部隊時的照片,後麵有我的聯係地址。”
她低著頭接過照片,隻看了一眼照片中男子明亮深情的雙眼,就匆匆將照片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再長的旅途都有終點,在那座塞北的明珠之城,他背著她碩大的行禮包,送她下車。
“有時間可以給我寫信。”他說。
她點頭,從他手裏接過行李包,女漢子一樣背在身上,跟隨著洶湧的人潮匆匆向出站口走去,她知道他的眼睛一直在跟隨著她,可是,她卻始終沒有勇氣回頭。
(二)
回到家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樣平靜。幹部家庭的她很快就得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她青春美麗,又念過大學,身邊不乏明裏暗裏的示愛者,還有父母方麵安排的相親,畢竟幹部家庭講求門當戶對的愛情。可是,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都再也進入不了她的心,每每夜深,她都躲在溫暖的被窩裏,打著手電細細端詳著那張照片,照片的邊角因為經常拿捏已經有些發皺,而照片中那個年輕的軍官,一身的戎裝還是那麼英挺。她翻過照片的背麵,看著那兩行瀟灑的字,忽然想起,原來她忘了把自己的聯係地址告訴他。
她開始給他寫信,問他的近況,問他那裏的天氣,也小心的問一問他最近的心情。一封,兩封,三封,她每天都會到單位的收發室轉轉,有時會有她的信,卻從來都不是他的。
她的心漸漸冷下去,從最初的企盼熱切,到後來的焦躁氣惱,最後轉變成一種深深的牽掛。她望著他的照片,照片中他雙目深情,是的,她不相信那雙眼睛會說謊,他不回她的信,一定有其他意外的原因,比如,信在途中丟了,再比如,他們單位的收發室沒人。
她偷偷向單位請了假,對父母謊稱要出差,拿著那張照片,坐上了去往他那裏的綠皮火車,一路上,她的心情時而忐忑,時而激動,這是她第一次做出這樣大膽的事情,瞞著父母和家人,獨自坐火車去找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男人。
在她將所有的心情都體味了一遍之後,隨著汽笛的長鳴,火車終於停在了他所在的那個城市。她下了火車,腳步有些躊躇,又在微冷的秋風中漸漸輕快起來。
(三)
她按照相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他工作的單位,負責接待的同誌掏出鋼筆登記信息,抬起頭問她:“你是他的什麼人?”她的臉飛快的紅了一下,小聲回答:“表妹。”
接待的同誌領著她,走上了爬滿爬山虎的辦公樓,一直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今天不在。”同誌指著一張空空的辦公桌,“你有急事的話,我帶你上他家找他。”接待的同誌很和藹。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她的心跳的厲害,好像是在決定一次極大的冒險。
踏著金紅金紅的五角楓,接待的同誌帶著她一直來到了他的家,那是一座白色的小樓,看起來很舊,但也很幹淨。她走進去的時候,他剛好走出來。
“你表妹來了!”接待的同誌把她推到前麵。
他抬起眼睛,看見了有些局促的她,不可思議的停下腳步,眼睛裏發出了一點光芒。
“你怎麼來了?”他問。
“因為我給你寫了很多信,而你一封也沒有回。”她說,終於見到他,竟然奇怪的平靜下來。他穿著呢子風衣,還是和照片中一樣英俊。
“進來說吧。”他轉身,打開門,把她讓進家裏。
他家很幹淨,掛著時新的掛曆,有一種家的味道。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從裏屋走出來,詫異地看著她。
“這就是我和你說起過的那個女學生。”他看著那個女人,小心翼翼地說。
她本來已經平靜的心突然再度激動起來,迷茫的看著那個漂亮女人,又看看他。
女人打量了她幾眼,溫柔地笑了:“我去買菜,你們慢慢聊。”
關門的聲音響起,她覺得那種眩暈稍有減輕,慢慢的坐在了沙發上。他也坐下,卻不說話,隻是沉默。
“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過了一會兒,她問,避過了那個讓她眩暈的問題。
他低下頭,顯得有些憔悴:“我很想給你回信,可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怎樣開口和你說……”
在他依然溫醇的聲音裏,她漸漸明白了他要說的事情。剛才那個漂亮的女人,原來是他的妻子。他們結婚,是因為他的戰友上戰場之前將她托付給他。戰友一去就再沒有回來,他甘願娶她為妻,然而他心裏知道,這隻是他自己的甘願而已。就在前一段時間,他的妻子好似得知了戰友的音信,執意要去台灣,於是,離婚這件事無可逃避的提上了他們生活的日程。
“你愛她嗎?”她問,他的妻子真的又漂亮又溫柔,連她都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她耀眼的光芒掩蓋。
他沉默了,在她越來越沉的呼吸聲中沉默,最後他說:“我們一定會離婚,她愛的人不是我。”那一瞬間,她忽然流出了眼淚。
(四)
她不記得她是怎樣從他家裏出來,也不記得她是怎樣上的火車,隻記得在火車將開的時候,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大聲說:“等我,我一定會離婚!”
她回到了她的城市,重新過上了那種流水般的生活,然而這一次,他給她的書信,如同一顆顆石子投進了她的心湖。他在信裏問她好不好,天氣冷了有沒有加衣,也在信裏訴說著對她的思念,末了都會加一句“等我。”
她左手拿著他的信,右手拿著那張照片,慢慢的微笑起來,她感覺到,心裏的薄冰已經漸漸融化,愛情的甜蜜一點一點滲透進來,她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們美好的未來,在這兩座塞北的城市春暖花開。
為了爭取家人的支持,她把這件事偷偷告訴了自己的大姐,大姐是個羅曼蒂克的人,她相信她一定會被他們的愛情打動。然而這一次她猜錯了,大姐聽了她的故事,出乎意料的憤怒,說她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狐狸精,並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父母,徹底中斷了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她憤怒,她反抗,她絕望……,沒有人相信他和她的愛情,更沒有人相信他和她的無奈。父母和家庭的力量,遠比她以為的要強大,如果不是和她最要好的弟弟,她必定會失去所有珍藏的書信和他的那張照片。
她被家人嚴密地監管起來,所有的行蹤和通信都不再自由,她的大姐每天都要痛罵她幾遍,她的父母加緊了替她相親的進程,她像一隻失去了養分的玫瑰,一天天的枯萎下去,青春枯萎,微笑枯萎,心,也枯萎了,終於,她答應了父母的要求,接受相親。
她結婚了,嫁給了那個父母和大姐都滿意的男人,結婚前夕,她把這一段往事告訴了她未婚的丈夫,希望能把那些書信放進他們的新房,給她的心留一片小小的回憶,紳士風度的未婚夫欣然同意,她枯萎的心感覺到了一點暖意。
結婚的第三天,新婚丈夫把那些她視作珍寶的書信都放到了她麵前,強迫她當著他的麵,一封一封將那些信燒掉。這一次,她沒有再反抗,當最後一封信化為灰燼的時候,她眼角終於流下了一滴眼淚,那還帶著火焰的片片餘灰,像極了他那裏的五葉楓,跳著舞,祭奠著她二十歲的愛情。
(作者:瑤花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