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身吻了他的唇，此後，我不知能否在他醒來之前趕到他身邊陪他。他的身體處在一個安靜處，我特地讓黑白無常將他的身體保存起來，好生照顧著，不得出任何差池。
    我拿起桌上的尖刀，放在手上顛了顛，混黃的燈火中，刀尖的寒光閃了閃，我舉起刀鋒仔細瞧了瞧，有些感慨，三生三世，我怎麼就跟自己的心髒過不去呢？
    刀尖紮入心髒的瞬間，我咬著牙關狠狠地抖了抖，真的是紮心哪，為了他我對自己夠狠的，暗紅的血液順著刀口緩緩地流下，我找了隻大的器皿接著，血液滴答，透明的器皿壁上濺了許多血珠子，我漸漸地有些暈乎，又有些手抖，拿不穩器皿，隻好另拖過一隻凳子，擱在上麵，半趴在桌子上，盡量前傾著身子，讓血液自動落入器皿中。
    深色的液體越來越多，我看著甚是晃眼，索性閉上雙眼靜靜聆聽滴答聲，聽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是不是很詭異？氣越來越不勻稱，迷糊感越來越強烈，我使了個定心術，保持頭腦清醒，要不然，接下來的工作沒法展開。
    待器皿將滿時，我身上的血液所剩無幾。
    晃晃悠悠地挪到床邊，褪去他的衣裳，將血液一點點抹在碎片的裂痕處，此為修複，他的身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裂紋，我順著紋理將血液一點一點塗上，細致而又艱巨的任務完成之後，他的全身幾乎在血水中浸泡過，浮在半空中，十分駭人。
    忙完這些之後我已累得不行，虛汗大顆大顆地滾落，我卻不能歇息，要讓他的身體將這些鮮血完全吸收幾乎不可能，我需要利用術法幫助血液滲入魂體的裂縫中，加速修複，直到與體內的龍息互相融合。
    害人一命，易如反掌，救人一命，難比登天。
    冥界的術法大多用來整治魂靈，能救人的方法被列為禁術，幾乎沒有哪個凡人會認為黑白無常不索命而去救人的。今日我所使用的術法沒有一個不是禁術，我不知道能否救活他，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會是什麼，我的大腦漸漸不能思考，耷拉著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虛脫在我自己的臥榻旁。
    此事後來聽冉冉提起，她長久不見殿內有動靜，心中發慌，正欲開門探尋情況時，卻見夜熾麵色凝重地趕來，二話不說，直接開門，於是她毫無準備地看到血跡斑斑的陳朔和氣息奄奄的我，夜熾神色發緊，還不等將我扶正，便席地而坐，給我渡氣，渡氣渡氣，渡的是元氣，渡的是生氣。
    我們三個像一個死循環，不斷重複著以命換命的把戲。
    哼哼以為我死了，哭得撕心裂肺，捶胸頓足，自責那日不該逼我救人。
    夜熾探探我的鼻息，見我氣息平穩後幽幽地歎了口氣，望著昏睡的我道：“碧落碧落，為了他你連命都不要，唉，活該我做冤大頭，左右為你們牽線搭橋。”
    喔，真正放手的人始終不是我，真正無可奈何又不得不放手的是夜熾，兜兜轉轉幾千年，他終是勝不過我的烈性，選擇成全，於是便有了訣別的一出戲，他是想讓我一個人獨處，看清自己的內心，同時創造條件讓陳朔與我見麵，陳朔的魂體之所以能順利地進入冥界，是夜熾的功勞。
    繞來繞去，原是如此簡單的事。
    我醒了之後並未看到陳朔的身影，轉而問冉冉，冉冉轉而望向夜熾，我這才發現夜熾立在床頭的身影。夜熾淡淡地望著我，黯淡的雙唇開合：“你未醒，他怎敢先行醒來？”
    聽聞喜訊的我差點在床上歡呼雀躍，怎奈頭暈目眩，折騰不出全套動作，隻好半躺著喜笑顏開。
    見我神采奕奕，然心不在此，夜熾衣袖一揮，將陳朔的光景實時呈現在我眼前，他躺在人間的某處僻靜處，眉目安然，有陽光投射在他的麵上，看上去多了些活人的氣息，外麵響起細細索索的蟬鳴，黑白無常坐在一旁嗑瓜子，白的問：“你說他什麼時候蘇醒？”
    黑的搖頭，答了一聲“不知道”。
    “據說這位是君上的心上人，我那日看到他敢直呼君上的名字，就知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嗬，活脫脫的人鬼情未了嘛！”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哼哼，哪，還有獸鬼未了情係列呢，敢拿本王的風月事開玩笑，簡直不想混了，要不是我此刻起不來，定叫他倆好看。
    “不急，等你身好，他便醒了。”夜熾看出我的心事，緩緩而笑。
    我暫歇了兩日，夜熾定時查看我的傷勢，再渡些元氣給我，我百般不肯，他卻捉著我的衣袖正色道：“你總不想讓他看到你病歪歪的樣子吧？精神足，氣色好，方能不叫心愛的人擔憂。”
    我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隻身出了冥界。
    有陽光的地方暖洋洋的，感覺甚好，我舒展多日不見光明的身子骨，沐浴清晨的陽光，整個身心都清爽舒適。夜熾說我要打扮得精神些，所以我曬了一個小時的陽光後方才移步陳朔藏身的地方，讓自己看上去更有些人氣。
    那是處在嶽山腳下的一處民屋，室內裝置算得上簡陋，我盯了守在臥室門口的黑白無常一眼，讓他們給他找個好去處，原是這麼個寒酸的地方。
    黑白無常被我看得眼珠一縮，低頭躬身，唯唯諾諾，我擺了擺手叫他們讓開，本王今日心情好，不跟他們計較。
    門虛掩著，我輕輕一推，房門自動移了開去，省得我動用手腳。床上的人氣息勻稱，隻是臉色過於蒼白，泛著些許青色，我鎮定著心思，站到床前，雙目微闔，濃密的睫毛上下貼合，微微地翹。
    三十年於我不過彈指一瞬，於人而言，等於小半輩子，半輩子，我棄了他半輩子，罰了他半輩子，竟從不肯，回來見一見他。論起心狠，我想我絲毫不遜色於為陳丹茜而生的陳朔。我不是冷漠的人，卻對他做了殘忍的事，故意而為。
    夠了。
    哭過痛過鬧過恨過，該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是時候翻篇章了。
    “陳朔。”我握著他的手在心中默默道，“我看你來了，你快些醒罷。”
    當時怎會想到，未來的某一天，我依然會為他拋棄生死，依然會心跳加速地端坐在他床前，聆聽他的呼吸，依然想與他一起，朝朝暮暮，了此長生。
    他的長生大約是不可能了，龍息的力量失去太多，剩下的也緊夠混著我的血修複全身的傷口，他從此，恢複成一個普通人，逃不過生老病死的命數。
    陳朔，我再也不會丟了你，再也不會。
    管你蒼老稚嫩執著單純，我愛的，始終是你啊。
    他動了動眼皮，澄澈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對著那張熟悉的麵容微微一笑，握緊他的瘦弱的手指貼著自己的臉龐。
    “你醒了，真好。”
    他的嘴角微動，我聽得那聲嘶啞而深情的呼喚：“碧落。”瘦削的雙臂環住我的脊背，跨越兩世的深情一擁就此定格，被夜熾的相機捕捉去，也不知何時，父親的身軀占著門口，饒有趣味地觀賞，看得我臉上一陣一陣的熱。
    “我們回家吧。”我轉移目標，掩去被人直視的尷尬。
    “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三個月後，網絡上盛傳著一段高清微視頻，視頻中拍的是一對情侶手牽手走在熱鬧的街頭，隻拍到二人的側顏，有眼尖的網友迅速扒出三十年前紅極一時的明星半夏以及她的緋聞男友陳朔，半夏的作品不多，卻一直是娛樂圈的傳說。網絡上頓時嘩然一片，有人驚奇地發現，消失三十年的半夏和男友，與三十年前的模樣幾乎沒有差別，從此掀起一股熱烈狂暴的全民美容風。
    碧落舉著甜筒喜滋滋地躺在陳朔的懷中，指著正在播放的視頻，道：“看喔，我是不朽的傳說。”
    “嗯，你是我的傳說。”陳朔低眉，揚著好看的嘴角湊到她的唇邊輕輕一吻，淡淡的斜陽照著他的側臉，躍著一層金光。
    幸福很簡單，你愛的人恰巧愛你，即使經曆千回百轉，他待你依舊眉眼如初，歲月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