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腦袋忐忑地跟在他身後，即使他的好朋友在場，他壓抑著的怒火也比平日甚上一倍，他總是這樣，忽冷忽熱的，像是個無藥可救的精分患者，忽而正常，忽而發狂。
    “警告你，沒有下次！”他餘怒未消地走在前頭，刻意跟我拉開距離。
    葉非夢半天摸不著腦門，悄聲問我：“阿陳好大的火氣，他從前挺內斂的一個人啊！”
    “……”我與她麵麵相覷。
    “你穿這不冷嗎？”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摸我的衣肩，女老板說的沒錯，這件衣服穿在身上一點都不冷，比那幾百塊錢的保暖內衣還暖和，我笑著搖了搖頭，轉眼陳朔已經站在紅燈口處，勾頭回望我們，我心裏大呼不好，趕緊拉著她一路奔去。
    她邊跑邊看我，道：“你似乎很怕他？難道阿陳經常欺負你嗎？”
    “沒有！”葉非夢好像對我非常感興趣，這使我很不自然，拉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縮回來，我差點忘了，她是個醫生，原來醫生的窺探欲不比常人輕，我不知道陳朔為什麼帶我來見她，總之，我對她剛剛建立起來的好感頓消。
    下午兩點，我們到達鍾樓，此時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刻，遊人暴多，吃零食的，嬉笑吵鬧的，拿著自拍杆拍照的，背著背包的，提著單反哢擦的，大人小孩，老的少的，齊聚在景道上，擁擠不堪，不隻是那個沒素質的扔了食品包裝袋在地上，行人的叫一下下的踩在上麵，沒有一個人彎腰撿起投進垃圾箱，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放聲大哭，嘴裏直嚷嚷我聽不懂的方言，陽光高照，人聲鼎沸，攪得我興致全無。
    我獨自滿了腳步，仰頭看近在眼前的三層木樓，雕花飛簷，由於離得遠，看不清是什麼圖案，我也不想近距離觀看，索性駐足。陳朔逆著人群走了回來，拽住我的手，道：“來都來了，為什麼不去看看，你還怕丟臉？”
    “你是怕我丟你的臉吧？你嫌棄我大可不必寸步不離我，我知道回酒店的路。”我小聲嘟囔，情緒很低落。
    “萬一你跑了呢？”
    “你心裏明明知道答案。”
    我別過頭去，分外沮喪，我怎麼就想哭了呢？
    “走，我帶你拍照去！”他的語氣變得輕柔，連同他的動作，我喜歡這句話，他說我帶你，帶你去做一件事情，帶你去看世界，我喜歡這樣的語氣，一個成熟的穩重的男人才會如此，這就是他和唐辣辣的不同之處，唐辣辣喜歡征求我的意見，我知道那是尊重我，可我在他的身上始終找不到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他像是一隻單純的大鳥，需要我的臂膀嗬護。
    不由分說地，陳朔帶著我在人群裏左擁右擠地探道，與葉非夢彙合，四處尋找能插得進腳的地方。我們先是去買了自拍杆，這玩意兒算是新奇的一類，我沒有自拍的習慣，從未使用過，他在一邊調試，葉非夢和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動作，我就那麼傻傻地站在陽光下，貪婪地享受短暫的和諧，我不知道，美好的時刻能持續幾分鍾或是幾秒。
    他很快將手機固定在自拍杆的頂端，另一端我在手裏，靠到我身邊，換成朝陽的姿勢，手臂稍微往上端了端，相機裏出現兩張麵孔，我保持微笑，希望他拍的照片裏的我美如畫，相機裏的他臉色緊繃，他調整了幾次，仍舊改不過來，幹脆隨便照了兩張草草收場，他拿回手機，翻開照片不滿地搖頭，手指一點就刪除一張，我驚叫一聲一把奪了去，我仔細翻了翻相冊，隻剩下一張照片，原來他就照了兩張，我心疼得直跺腳，照片裏的他除了臉色嚴肅了點，整體效果還行，況且這是我們的唯一一次合照，我十分不願意這樣珍貴的瞬間要被永久地刪除，就算不能阻止他的動作，我至少要在他刪除前拷貝一份。
    我用他的微信將照片傳到我自己的手機裏，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張合照，但對我來說，金山銀山也比不過它，這也許是我此行的最大收獲，我美美的看了好半天，直到他催促的聲音重新灌入耳朵。
    那天恰逢西方盛行的情人節，許多年輕的身影緊緊靠在一起，相擁相偎，這可樂壞了一些小花童，他們抱著一大籃子簡單包裝的花，穿梭在一對對情侶之間，臉上帶著期盼的神情，甜甜的笑道：“哥哥，情人節快樂，送枝花兒給美女姐姐唄！”通常那些靦腆的大男孩都會深情地看著女朋友，挑特定數量的玫瑰結賬。那些小家夥格外的機靈，隻要看到一男一女走得近了，就上去打招呼，接著他們的籃子裏的花就又少了幾朵，百試百靈。我倚靠一根暗紅的廊柱，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腰間的長衣帶，追隨著人群中小花童的身影，猜測他們身後的故事，連同我的過去，昨夜我夢到小時候的西泠和清淺，他追逐著她的身影，跑在雨後的青石路上，嬉笑聲回蕩在幽深的小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樣溫馨的畫麵似乎很遙遠，望不穿，看不透。
    “你愣什麼神？”陳朔走到我麵前，擋住陽光。
    “我……”我不需要將我的胡思亂想一字不露地告訴他吧？一想到他剛才的舉動就心生別扭，賭氣地扭過頭去，鼻子哼了一聲。
    “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情人節的女孩子都喜歡收到美美的玫瑰喔，你送些給她，姐姐一定會對你喜笑顏開的！”紮著高高馬尾辮的小姑娘閃爍著她漂亮的眼睛，半捂住嘴角悄悄地告訴陳朔，好像這是她的經驗之談，我一聽就樂了，我已經觀察她許久了，長得漂亮，嘴巴還特別甜，我見著就十分歡喜，扭頭對她笑道：“小妹妹，姐姐很喜歡鮮花，你數數籃子裏還有幾朵，姐姐全要了！”
    “姐姐，如若是平常，我會很高興，不過今天，隻有相愛的人送你玫瑰才更有意義！”賣花的小姑娘衝我一眨眼，笑容可掬地望著陳朔，偷偷地作小動作，我掏錢包的手停滯在半空，一個幾歲的孩子看事情要比我通透得多，如果剛才，我跟他撒嬌送花，他會有什麼舉動呢？陳朔麵對小女孩的臉蛋有幾秒鍾的愣神，他的臉上出現少有的局促，答案一目了然。
    我彎腰拿過她抱著稍微吃力的花籃，撫摸著她的軟軟的頭發，笑道：“小朋友不要亂說話哦，哥哥姐姐是好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你的小手凍得紅撲撲的，這樣好不好，姐姐幫你送花好不好？”
    小姑娘還想說話，被我噓了一聲，送給她一個媚眼外加飛吻。
    一大簇玫瑰散發出淡淡的香氣，紅豔似火的顏色搭上我的衣裙，站在人群中變成令人無法忽略的存在，我低眉輕輕地嗅著，芬芳纏繞著周遭的空氣，驅散內心的敏感與悵然，心情在花香的包圍圈裏逐漸寧靜，舒暢，歡愉。
    “美女……玫瑰怎麼賣的？”我抬頭，看到一張白淨中帶著青澀的麵孔，他的身旁，是挽著他臂彎的嬌俏的姑娘，目測十七八歲，嗬，多麼美好的年齡，不知處在這個年齡的我是如何享受那一年的光陰。
    思緒飄遠了，我趕緊收回神，我學著小女孩的說辭，笑吟吟道：“十元一枝，挑幾枝送女朋友吧，祝你們情人節快樂！”
    姑娘暗暗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的食指輕輕擦過鼻尖，眼神有些躲閃，話語也變得不自然，木訥地望了望身邊的女孩子，說：“那……給……給我挑九朵，長長久久，好不好？”
    “討厭！”女孩子嬌嗔地轉過身，手指快速地繞著鎖骨邊上的發絲，臉上閃出一抹紅暈，我突然好羨慕她的不用掩飾的表情，幸福在她的身上凝聚，她看起來越發的光彩照人，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她的男朋友挑花的時候，纖瘦的長指隱隱顫抖，厚重劉海下的一雙眼睛偷偷掃了我幾眼，他以為沒人發現，卻被我掃在眼底，我不說破，隻是樂嗬嗬地看著他們，直到他們隱沒在人群，我猜他們最後不會走到一起，那個男孩給我的感覺有些……城府，隱藏的深。
    “美女，跟你說話呢！”又是一對情侶圍了來，他們十指緊扣，麵上掛著美美的笑容，身體的半側緊緊地靠著彼此，男孩子看上較成熟，嗬護著女朋友避過擁擠的人，把她保護在自己的懷抱，女孩嗬著手仰頭癡癡地望著他，他寵溺地喊了聲傻瓜，旁若無人地親了她的側臉，這樣的一幕似曾在哪見過，張揚的青春，純純的愛，被他們奔忙的肢體一展無遺。
    他挑了五枝玫瑰，當眾單膝跪下，捧著花束逆著陽光對她溫柔道：“親愛的，五朵玫瑰代表我們相識相愛的五年，我想和你在一起，相依相偎到老，嫁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