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圭升了官，卻沒有發財。
    這是小事，大事是他一點都不開心。
    因為從古至今，尚書令一直是個尷尬到極點的官職。
    尚書始於繼大周亡國，四海分崩離析數百年後再度大一統的先秦。
    那時司徒司馬司空三公尚未分立，政權，兵權，以及刑法權盡歸丞相一人所有，是真正意義上的萬人之上，隻在一人之下，以至於許多奏章尚未抵達禦前，便已有朱筆批注，許多地方已令行禁止，天子卻仍被蒙在鼓裏。
    為了君主集權，秦王特設尚書，有尚書令，下有尚書仆射，尚書丞以及左右曹等掾吏，用於掌通章奏，充當天子與丞相之間的傳達吏，以免丞相蒙蔽聖聽，專權獨斷。
    後漢在許多方麵都保留了秦製，尚書選任卻是例外。
    先秦時尚書雖然沒有實權，但選官上仍遵循選賢舉能的準則，至少得是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文人，否則傳達軍國大事時輕則言辭疏忽，重則雞同鴨講，貽害無窮。
    而後漢的帝王似乎疑心病過重，總不放心墨水太多的讀書人。
    畢竟百家爭鳴，多半向的不是帝王家，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還是輕的，連堂而皇之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都有，根本就是一言不合就要揭竿而起的架勢。
    你劉氏給不了黎民幸福，那就換王氏，換李氏，這個不叫謀反，不叫變節，叫為蒼生謀福祉，叫可歌可泣的大義凜然。
    這也是世襲製風行千年，始終不見衰落的原因。
    因為世襲便意味著指點江山的都是同一小撮姓氏，祖傳父，再傳子，繼而傳孫。
    代代錦衣玉食慣了，便會謹小慎微抓著富貴不放手，便會自覺主動扶持當下王朝，哪怕它腐朽墮落蟲蛀蟻蝕，哪怕它搖搖欲墜行將就木。
    不像寒士，仗著有文采卻沒出身，輔佐這一朝代的帝王得削減腦袋擠破頭，但效命下一朝代的帝王卻有可能獨具慧眼押對寶。
    若廟堂都讓這些人占了，皇室不得天天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漢王顧忌文人，卻不對天天鞍前馬後，規規矩矩一口一個奴婢，好似當初淨身時把骨氣也一並淨出去的宦官設防，因此後漢雖嚴令宦官不得參政議政，卻大搖大擺將傳遞聖意的大權交由他們，包括尚書一職。
    這一來，尚書就比先秦時還更落個裏外不是人。
    對天子而言，中書令僅為掃除之隸，和階下握帚除垢的宮人無異。
    對臣子而言，中書令則是非我族類，少有秉持公正願意以禮相待的，多數不是措詞冷厲，就是有意拖延怠慢。
    百官向來文武相輕，異黨相左，上朝文毆散朝武鬥是家常便飯，隻有給中書令穿小鞋後能湊在一起津津樂道。
    且兩百年來官員換了一茬又一茬，政見改了一波又一波，唯獨戲耍中書令一事一脈相承。
    現在往返皇城和九卿寺收發文書的是於白圭，學富五車胯下有把，卻非但沒有在臣子這邊稍得禮遇，反而被冷嘲熱諷天天走著宦官走的路滋味如何。
    太後那些無法無天恃強淩弱慣了的外戚更是囂張至極，先在於白圭自稱下官時不予理會，過半天才仿佛回過神，陰陽怪氣說哎呀對不住，從前來這兒取奏章的都叫自己奴婢，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於尚書要是覺得耽誤了時間，不如從今以後照舊製來？
    “都說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原以為和穿四時五時朝服的大官打交道會容易些，誰料個個比揚州的主簿曹史還像小鬼。”
    於白圭本該和其他少府屬官紮堆住官邸，但被排斥的厲害，隻能在少府寺附近找了間小院租住，三天兩頭被溫酒二話不說拉來魚市蹭吃蹭喝，謀苦手自己說了要當他的幕僚，既然現在無謀可劃無計可獻，那便倒苦水吧。